第一章 井中(1 / 3)

1

在他們前方的,依然是斑駁的樹影和無盡的黑暗。

濃密的烏雲盤旋在夜空,大片大片地向西飄移,不斷地遊移撕扯,變換出各種詭異的姿勢。陰沉的天幕此刻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傷心欲絕的婦人,正打算放棄生的希望,縱身撲向大地。

遠處,隱隱有雷聲轟響,整個山穀隨之震動。

今夜,一定會有狂風暴雨。

前麵的路越來越狹窄陡峭,到處都是亂蓬蓬的雜草和長著倒刺的小灌木,像是從草叢中伸出的一隻隻潛藏的手,正伺機尋覓著今夜可以擄走的目標。

也許連上天都想阻止這隊人繼續前進。

“這座山,可真他奶奶的荒涼!”隊伍中的一個男人終於忍不住開始抱怨,“怎麼走了整整一天,連隻鳥也不出來叫喚一聲?都死絕了嗎?”

“你鎮定一點!”走在隊伍最前頭的一個男人回過了頭,“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如果趕上大暴雨,我們人人都會有危險。”

聽了他的話,騷動的隊伍迅速安靜下來。回蕩在每個人耳邊的,是比呼嘯的狂風更為強烈的心跳聲。

就在這時,跟在隊伍最後麵的小清突然發出了十分淒厲的尖叫聲!那聲音,就像一個人被活生生地從身體裏扯走了魂魄一樣。

“怎麼了?”所有的人立刻圍攏在她身邊。

“老大……”小清的嘴角一直在顫動,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了,隻能用一雙眼珠子焦急地向他示意。

被稱做“老大”的洪力機警地順著小清的眼光往腳底下的草叢看去,也驚得冷不丁抽了一口涼氣:亂草叢中,有一隻瘦削的手伸出來,那種慘白的灰色像是來自某個早已被遺忘的荒墳,在這黑暗的夜色中分外顯眼,就像一個通向死亡的指示標。可是它卻用一種求生的焦急姿態,死死地抓住了小清的腳腕,長長的指甲已經嵌進了小清的肉裏,她張著嘴,卻疼得什麼也喊不出來。

有人!洪力向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示意大家當心,然後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扒開那堆亂草——草叢中果然有一個人!一個血肉模糊的人!

那個人臉衝上仰躺在草叢中,渾身皮開肉綻,臉部像是受過重力拍打,已經嚴重變形,一雙暴突的眼睛泛著青白的光,像死魚一樣,不過嘴唇還在微微翕動,看樣子還沒有死。

“你是誰?”他警惕地湊近那個人的臉,“是誰把你害成這樣的?”

那個奄奄一息的人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拉到自己的鼻尖前,用僅有的最後一絲力氣,喘息著對他說:“你們,你們……不,不要……去,不要去……”

就在這時,一道赤紅色的閃電啪地劃開,一聲巨大的驚雷在他們頭頂炸了開來,轟——好漫長的一聲,整個山穀都在搖晃,震得人耳朵裏嗡嗡直響。

那個垂死的人仰臉盯著這瞬間恍如白晝的夜空,突然間驚懼不止,渾身激烈顫抖。而他那張變形扭曲的臉此刻看起來更加可怕,連臉上的一道道血脈都清晰可見,似乎隨時可能爆裂。

“喂!你怎麼了?”洪力覺得有些不妙,直覺告訴他,眼前這個來曆不明的陌生人似乎有帶著死不瞑目的驚惶。

轟隆隆——,又是一聲響雷。

那人突然大叫了一聲,原本渙散無神的瞳孔忽地縮小到了極限,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然後才鬆開了緊抓著洪力的手,一縱身滾下了山崖。

所有的人都聽到了石塊被帶落時的巨大聲響。

山底的石塊滾落聲很快完全消失,大家的心情都無比沉重,他們互相望著,似乎都在詢問對方——你是不是也聽到了那個人的身體落到地麵的聲音?

在這樣的一座荒山,這樣的一個暴雨之夜,來路不明的陌生人發出莫名的警告,又在突然之間死亡,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每個本來就很疲憊的人心裏又罩上了一層陰影。

“老大,怎麼辦?”隊伍中有人問道。

洪力抬頭向夜空望了一眼,深吸了口氣,然後沉著地一揮手:“繼續走!”

於是隊伍繼續向前進發,大雨已經瓢潑而至。

好不容易翻過一座小小的山丘,他們突然看見了一座小廟。

“太好了!洪老大,就在廟裏歇歇腳吧,雨眼看著就要越下越大了。”

遠處,雷聲又轟轟而來。

“好吧。”洪老大嘴上應著,心裏竟然悄悄湧起了一絲恐慌,連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是為什麼。好像是一見到這座小廟,這種感覺就自動出現了。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他覺得很奇怪。真的,他從來都沒有怕過什麼,甚至也不怕死。正因為這樣,他才被選中做了這隊人的首領。

可是現在,就在此刻,他竟然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髒因為無比緊張而亢奮地咚咚亂跳,鬢角的頭發正在一根根地直立,甚至連後背的肌肉也層層繃緊。

這座深山之中突然出現的破廟竟然讓他嗅到了某種危險的氣息。

“大家小心點!不要放鬆警惕!”他盡量強迫自己控製住略微有些發抖的聲音。更大的暴雨馬上就要來臨,他們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在這座廟裏過夜了。

“吱——嘎——”,廟門被推開的時候發出艱澀的喑啞聲音,看來木頭已經腐壞很久了,緊跟著,一種什麼東西腐爛的味道立刻混合著從廟內飄出,熏得人直想吐。

屋裏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而且靜得嚇人,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這安靜,似乎屏蔽了屋外的風雨聲。

“嚓——”,洪力打著火機,從包裏掏出半根蠟燭點亮。蠟燭是他上山前特意準備的,果然派上了用場。

“看來這座廟已經荒廢了很久。”他舉著蠟燭四下照著——在正對著門的那個方向供著一尊菩薩,是一尊手拿法器的菩薩,身上的金箔已經掉得一片都沒有了,隻剩下一身黑乎乎的頑鐵。菩薩跟前有一個很小的香案,桌上擺著香爐和燭台,還有兩個皺巴巴的蘋果。除此之外,就是牆角堆著的那些發黃的稻草,以及四處懸掛的蛛網。

“看來那些上山打獵的人一定經常在這裏落腳,你們看外麵這層稻草,都還挺新的,應該是不久前剛搬到這裏的。”洪力邊說邊用手在那些稻草中間撥弄著。

“就這鬼地方,還有人來打獵?獵他個姥姥!我看連隻老鼠趾甲都撿不著!”胡子劉又開始唧唧歪歪地發牢騷。

胡子劉是隊伍裏話最多也最愛發牢騷的一個,別看他長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圓,實際上嬌貴得像個娘們,哪怕是一根刺不小心捅到了他的屁股,他也會跳著腳把這根刺的祖宗十八代全罵翻了才罷休。

“老大,這裏會不會有野人或者……別的什麼的,剛才那個死人……我心裏老是覺得不踏實!”小清畢竟是女孩子,女人似乎生來就比男人愛憂心。

聽了她的話,隊伍中立刻傳來了一陣噓聲,有人趁機吐著舌頭嚇唬小清。

“好了,荒山野嶺的,晚上睡覺的時候大家都注意保持警惕。明天一早如果雨停了,咱們還要接著趕路。”洪力又表現出了他隊長的風範,揮揮手示意大家不要胡鬧,然後又檢查了一遍門栓,確定是否插好了。

雨勢已經越來越猛了,雨點似乎個個都有石子那麼大,劈劈啪啪地砸在這座破廟的屋瓦上,吵得人心煩。

一屋子的人擦幹身上的雨水,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盡管又累又餓,但很快,有的人已經開始打起了呼嚕。

洪力也找了個角落坐下來,雖然他和大家一樣累,但是心裏的包袱卻讓他難以入睡:剛才那個墜落山穀的陌生人到底要跟他們說些什麼?是要提醒他們“不要”什麼,是“不要上山”嗎?而他到底又是什麼人?下這麼大的雨,這麼晚了,他為什麼還逗留在山上?又是誰將他害成那樣丟棄荒山的呢?

還有眼前的這座小廟,他始終覺得很奇怪,因為從一進門他就覺得這廟裏有一種很奇怪的味道。或者說,那不是一種味道,而是一種神秘的感覺帶給他的心理暗示。似乎總覺得有人在偷窺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