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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躲開監視,天剛蒙蒙亮,洪力和小清就起床偷偷前往桃花穀。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穀裏空蕩蕩的,鳥也不叫了,甚至連風的聲音也沒有,四下一片沉寂無聲。一路走來,他們甚至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而且,就連桃花也不在屋裏,金絲小被淩亂地堆在小床的一角,洪力用手一摸,床還是熱的。
窗台下放著一個巨大的白紙燈籠,比桃花足足還要高出半個頭,白紙上密密麻麻地畫著許多大大小小古怪的符號,墨跡還沒有幹透。
這些符號看起來很眼熟,洪力忍不住走近細看,這才發現原來這些符號也是梵文,和桃花的貼身小衫上的那幾個字是一樣的,意思是“神之子”。
這些梵文都是桃花自己寫的嗎?他覺得有些不解:桃花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寫這麼複雜的梵文?
這麼早,桃花去哪了?
而桃花此刻正在桃花林裏。
他像一隻小蟲那樣蜷縮在一根枝椏上,眯著眼睛打量著像死了一樣的湖水。
一早上,他都沒看見湖裏有任何動靜。看來伯伯今天還是不會來,就和每年的這一天一樣,伯伯從來不會在這一天進穀的。
這幾天,他特別想吃伯伯上次帶來的那種彩色糖果了。
打了一個哈欠,真困。昨天一夜都沒睡才做好那盞孔明燈,現在隻需要再摘幾朵剛剛從花苞裏長出的桃花扔在燈罩裏,晚上就可以把它升上天了。
這是伯伯上次來的時候特別叮囑的,今年的十月十五他一定要做好一盞孔明燈,在月亮最圓的時候將它放上天。伯伯說,在這一晚,必須宣告他的出現。
伯伯說的話他根本就聽不懂,反正照做就是了。在他的生活裏,除了伯伯,還是伯伯。
有時候他真的很討厭這片山穀,因為這裏已經沒有可以讓他玩的東西了。他很想知道山穀的外麵是什麼樣子的,可是,他不知道進穀的路,伯伯說過,一旦他偷著跑出去,就意味著可能會隨時死去,因為有人正在外麵等著他。
有的時候他問伯伯是不是要永遠待在這裏,可每當這時伯伯就心事重重,隻是說:“有一天我也會死去。”
他翻了個身,坐起來,無聊地唱起了歌:“凡間仙界比堅貞,烈火煉獄烤虔誠,合掌一笑無須愛恨。戒恨戒癡不戒深情,空空世間總得心傷。樂易逝而苦難熬……”
“老大,你聽!”小屋內的小清也聽到了這歌聲。
洪力一驚:桃花的聲音!桃花竟然也會唱這首歌!
聽聲音是從桃花林裏傳出來的,他剛拉開門,就看見了一個金色的小人。桃花仍然穿著那件耀眼的金絲小襖,一跳一跳地跑了過來。
“桃花,你剛才唱的那首歌,也是伯伯教給你的?”他攔住桃花。
“是啊。”桃花撥弄著手裏剛摘下來的一大捧花瓣,自顧自地進屋去了。
“老大,我沒猜錯吧,桃花那個伯伯,說不定就是天眼寺的和尚,而那天晚上把我們引到桃花林裏的那個人,也是他派過來的。”
洪力想了想,仍然覺得證據不夠充分,不見得那歌聲在天眼寺出現過,就代表唱歌的人一定是寺中的和尚,也許這山裏還有另一個他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就像眼前的桃花穀一樣。但是有一點他認同小清的分析——那天晚上偷偷進穀的人,和那個“伯伯”肯定是一夥的。
其實,要想知道桃花的伯伯到底是誰,有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一趟湖中小島。
桃花說每隔三天伯伯就會從湖中小島而來,那麼那裏應該有一個落腳的地方,比如說小屋之類的,到時候他們隻要守株待兔,就可以見到“伯伯”的廬山真麵目。
可是,現在小樹林被砍了,那些桃樹又太過細小,不能夠做船,看來隻能從穀外將樹木運進來了。而且找到那個小島也許要在湖麵上漂流不止一天,這樣就還得準備足夠的食物和水。萬一有突發情況,還需要一件救生衣,可是上哪兒去弄救生衣呢?
要準備的東西真是太多了,要是師弟們都在,他就沒這麼煩心了,可惜現在隻有他一個人,小清是個女孩子,不讓他操心就很不錯了。
突然,湖麵“轟——轟——”地傳來兩聲巨響,就像有人往水裏扔了兩顆炸彈似的。
在兩聲巨響之後,湖水瞬間起了變化——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湖水下邊往上拱,湖的中心不斷地向上隆起、隆起,接著嘩的一聲破開,水花四濺之後,整個湖麵都變成了一片令人作嘔的血紅色。湖麵上不知道從哪裏漂來了很多具浮屍!那些屍體一律都穿著僧袍,剃著光頭,像木頭一樣靜靜地躺在湖麵上。
“老大,死人!好多的死人!”小清嚇得大叫。
這時桃花從屋裏出來了,他嘻嘻笑著衝小清扮了一個鬼臉:“膽小鬼,死人有什麼好怕的,他們每年都來。”
每年都“來”?洪力並不怕見到死屍,隻是桃花的話讓他突然感到一陣心跳,想起了湘西一帶流傳的“趕屍”傳說。
“桃花,他們怎麼‘來’的?難道這些屍體還有知覺?”他問。
桃花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樣子,相反看到兩個大人緊張的樣子覺得很有趣:“人都死了怎麼還會有知覺呀!我是說,這些死人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會出現在湖麵上,不過一到了晚上他們就消失了,湖水還會變回原來的樣子。”
“老大,”小清又從身後害怕地扯了扯他的衣角,“湖裏這些紅色,不會就是他們的血吧?”
洪力顧不上理會小清,接著問道:“他們消失到哪裏去了?是沉入湖底了嗎?”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不用害怕的,我都沒事,你們也不會有事的。”桃花說著用小手在胸脯上咣咣地拍了兩下。
這個動作把洪力逗得忍不住笑了出來:這小孩,怎麼跟個江湖大盜似的。
“你們兩個沒心沒肺的!”小清見沒人理會她,咬牙切齒地在他身後罵道,“見了死人還這麼高興,幹脆下去陪他們好了!”
“小清姐姐,不用害怕。”桃花說著去拉小清的手,“我第一次見到他們的時候,嚇得把褲子都尿濕了!那天伯伯正好不在,我躲在小屋裏整整兩天都沒有出門,連尿尿都是在屋裏的。後來每年都見,見得多了,就不怕了。伯伯告訴我,這個湖叫沉冤湖,每年都會有幾天是湖水引力最強的時候,湖水就會重現出一些東西的影像。反正死人又不會上來吃人,沒什麼好怕的,我現在都習慣了。”
死人是不會上來吃人,但是死人是會說話的。這個道理桃花當然不會明白,但是洪力明白。他已經開始猜測這些死去的和尚十有八九都是天眼寺的。因為就算是湖水因為引力而會重現出一些東西的影像,也必須是位置離得最近的物和事,在飛雲山上,離這裏最近的就是天眼寺了。
他數了一下,一共有十七具屍體。如果他們生前真的是天眼寺的和尚,到底是誰下毒手殺了他們呢?而天眼寺現在的那些和尚,知不知道他們的死呢?
井中女鬼、廂房中的第二具屍體,與這些和尚的死是不是發生在同一時間呢?
他隱隱覺得這幾件事肯定有某種關聯,隻是還沒有找到其中的契合點。
“再告訴你們一個秘密,”桃花說著用手向身後一指,“桃林裏的那十五棵最大的桃樹,就是為這湖裏的死人種的,每一棵桃樹都代表一個死人的靈魂。”
“你又在胡說八道!信你才怪!”小清瞪了他一眼。
“是真的!”見小清不相信,桃花急得跳了起來,“是伯伯親口告訴我的,每一棵桃樹下麵,都有一個死人的魂。所以我才老叫你們不要摘樹上的桃花,因為它們會痛的!”
小清還在半信半疑,可是桃花的話卻讓洪力有了共鳴——“桃花樹下有亡魂”,桃花終年不敗,原來是因為樹下有亡魂纏繞。怪不得他頭一次來這裏就覺得這片桃林很邪門。石碑上的詩,早就向他們暗示了這一切。
懂得用桃樹排列成形,並且可以將死人殘存的精氣與樹本身的靈氣結合在一起,這個人一定是個很在行的高手!
他從小就聽師父提過很多有關巫術的事情,其中有一種失傳許久的很著名的巫術,叫做“鎖魂術”,這種巫術隻能在人死了之後進行。如果他猜的沒錯,桃林裏已經被施了鎖魂術,而且毫無疑問施術的人就是桃花的伯伯。
有很多巫師都認為人除了肉體之外還有一個部分,就是魂魄,它們互相之間是分離的,魂魄起了支配作用,而肉身隻是一個寄存體。所以在人死了之後魂魄還要繼續找尋新的寄存體。而鎖魂術的出現,無疑讓那些遊移的魂魄有了人控製。這種巫術的難度相當大,不是輕易可以練成的,而且這種巫術每施行一次,施術的人就會大傷元氣,身體裏的陽氣也會流失掉一部分,一不小心就會有性命之憂。所以,不到萬不得已,是沒有人願意施展這種巫術的。
可是,冒著那麼大的危險,將這麼多的死人魂魄集結在這裏,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舉目望去,那株株桃樹上的花朵,似乎又悄悄地排列拚湊,變成了一張大大的人臉,有眉有眼,五官清晰。
這張臉,就是十五條冤魂凝聚而成的嗎?
“桃花,你說每一棵桃樹都代表一個死人?”
“是啊。”桃花看著他,很認真地回答道。
“桃林裏有十五棵大桃樹,可是湖裏的屍體是十七具,多出來的那兩個人是誰?”
湖裏是多出兩具屍體,既沒有穿僧袍也沒有剃頭,應該不是和尚。
“那兩個人呀,”桃花往湖裏看了看,“他們是自己闖到穀裏的,因為他們想到湖中小島去,所以就死了。”
“桃花,你說明白點,他們怎麼會死呢?”
桃花翻著眼睛看著他,嘴角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似乎透著一股狡猾的神色,可再一看,又像是嘲笑:“所以你們可千萬不要到湖裏去喲!湖裏有‘水鬼’,下去的人會被他索命的!”
“去!小孩子懂個屁!哪來的鬼!有鬼怎麼沒吃了你!”桃花那種怪異的語氣真的把小清嚇住了,於是她隻好用大聲喝斥來掩飾自己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