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的時候,萬籟俱寂,一直睡在牆角的血鸚鵡像是噩夢驚醒般忽地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
剛才它好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於是趁著多誘人都在熟睡,悄悄地出了門。
它停在院子裏那棵大樹最粗的一根枝椏上,若無其事地梳理了一會羽毛,然後一直東張西望,好像在等待什麼。
過了一會兒,一隻清脆色的小鳥從遠處迅速地飛了過來,吱吱輕叫了兩聲,接著停在了血鸚鵡的身旁。
兩隻鳥互相對望了片刻,然後那隻小鳥開始嘰嘰喳喳地衝著血鸚鵡鳴叫,一句一句,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誰也無法知道,淩晨,在枝葉繁茂的大樹深處,兩隻鳥到底在談些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隻有藏在窗下偷看的洪力明白:這隻小鳥是來給血鸚鵡送信的。隻是不知道這次它又帶來了什麼新的指示。
兩隻鳥交談了半天,小鳥忽然停了下來,然後脖子一歪,身子僵硬地倒下,就這樣死了。
它死之後,血鸚鵡毫不猶豫地撲過去用利爪摁住它的腦袋,一口一口地撕扯掉它尚未完全變硬的肌肉,頃刻之間,就將小鳥的屍體吃了個幹幹淨淨,連一根骨頭都沒有剩下。
小鳥身體裏的血沾在血鸚鵡的嘴上,竟然不如它那一身鮮紅的羽毛耀眼。
洪力到沒有覺得惡心,卻覺得很難受。眼前的一切真實得不容回避,赤裸裸的凶殘,這就是自然界中最普通不過的生存法則。
一個人的死亡和一隻鳥的死亡所引起的後果是截然不同的。沒有人會在意一隻鳥的死亡。也沒有人會記住它們的臉龐。
一隻鳥在臨死之前是否也會像人一樣對生命有無比的惋惜和留戀?
它們是否也會心存無比的懼怕?他們是否知道自己的一生因為什麼而活?
“你這樣直勾勾地盯著那棵樹,很容易就會暴露我。”血鸚鵡就在他發呆的時候已經飛回來了,仍然走到靠牆的角落蹲下,“要是寺裏的和尚發現我躲在這裏,一定會認為你和我是同黨,到時候,你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他扭過頭看著血鸚鵡,仍然在可憐那隻死去的小鳥:“你說過每一個送信者都會自動暴斃,你每次是不是都像剛才那樣吃了它們的屍體?”
“那隻鳥的死讓你感到這麼難受嗎?”血鸚鵡譏誚地反問著他,似乎是在鄙視他這種不合時機的同情。
“你,你簡直就是一個可怕的魔鬼!”
“可怕!哼,你別忘了,我是一隻受巫術控製的鳥,他們造我出來的時候就在我身上下了咒,每隔一段時間如果我不吃解藥就會身體爆裂而死,那些送信來的鳥兒就是我的解藥。”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院子裏又有鳥飛來,就停在剛才的那棵老樹上。
天色比剛才又亮了一些。
也許是因為剛吃過解藥的關係,血鸚鵡把身體靠在一個舒服的地方,疲倦地閉上了眼睛。朦朧中,它看見洪力還站在窗口,還帶著那種不忍的目光看著它。
“既然都已經死了,何必還難過呢!我不吃它也會有別的鳥將它的屍體吃掉,難道你還認為會有人爬到樹上去救下一隻鳥的屍體然後掩藏?”
看到洪力對它的勸說沒有反應,它索性閉上眼不再理他。這個男人的多愁善感有時候實在是來得有點莫名其妙,它不想再浪費口舌了。
很快,解藥的藥力就完全發作了,它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了。
“這次,你要做的事情並不是散布謠言,而是”突然,小青鳥的聲音又在耳邊猛地響起,驚得它竟然打了一個趔趄。
這是怎麼了?這些年來,它還是頭一次有這種心驚的感覺。它撲騰著翅膀,卻怎麼也不能站起來。
此刻在它的耳邊,嗡嗡響著的全是小青鳥剛剛帶來的那個“指示”。
它有一種預感,辦完這一次的事之後,它就再也吃不到解藥了。
洪力已經記不起這是寺院裏死的第幾個人了。
那具屍體懸掛在樹上,眼睛向上斜翻著望向天空,一張慘青的臉映襯在古樹茂盛蔥綠的樹葉中,顯得分外猙獰。
風一吹,樹葉稀裏嘩啦的響,那具屍體緩緩地,不情願似地隨風轉了一圈,甚至可以聽到繩子絞著勁發出的難聽的聲音。這一幕,讓站在樹下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到一股寒意自腳底升起。
方丈吩咐人上去把屍體解了下來。
突然小清指著平放在地上的屍體大叫:“他的眼睛!他的眼睛!”
——在眾目睽睽之下,屍體的眼睛竟然慢慢地自己閉上了。就像一個困極了的人要睡去一樣。
難道人還沒有死?
洪力伸出手去在屍體的鼻翼下,頸側以及手腕處反複試探著,最後還是確定人早就已經死了。
“老大,那他的眼睛為什麼還會動?”小清戰戰兢兢地躲在他身後。
“沒事,可能是因為從高處放下來,突然受到猛烈撞擊,所以眼睛才閉上了。”
在跟小清說話的時候,他注意到屍體脖子一側的那個洞,於是蹲下身用手量了一下,發現位置和大小仍然和前幾具屍體上的一樣,看來應該還是同一個凶手。
他拉開死者的僧袍,從死者肌肉的僵硬程度和屍斑的分布情況分析,初步認為死亡時間應該是才昨天半夜十二點到淩晨兩點之間。而且那道勒痕形成的時間應該是在屍體變涼之後,也就是說死者是死後才被吊到樹上的。
把屍體吊得那麼高,是在故弄玄虛還是別有用心?
而且,屍體的腳上少了一隻僧鞋。也就是說,這裏隻是移屍現場,真正的第一現場很有可能就是那隻僧鞋丟失的地方。
“老大,你看!”小清指著屍體的衣袖,“又是那些金粉!”
不止是衣袖,就連屍體的雙手也同樣沾著大量的金粉。
和尚們睡覺之前是應該把手洗幹淨的,這些金粉一定是在後半夜或者說是在他臨死之前抓摸過什麼東西才蹭上的。
洪力和小清對望了一眼,他們都十分清楚這些金粉哪裏才有,因為兩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那天在大殿裏突然在他們眼皮底下消失不見的佛像。
“你們有誰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時方丈開口問話了。
人群中立刻有一個和尚擠上前來,慌慌張張地說道:“住持,弟子和死去的慧悟師弟一直是睡在一個屋裏的。”
“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昨天半夜的時候,慧悟師弟突然把我推醒,對我說他發現門口有一個很奇怪的影子在晃動,我迷迷糊糊地往門口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於是我說那可能是鳥或者是什麼動物,但他很肯定地說不是,他看到的是一個人影。我當時想可能是誰起來去方便從門口經過而已,所以也沒有放在心上,因為實在太困,說完我就又睡著了。”
“請問,慧悟師父最近有什麼反常的行為嗎?”洪力說著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沒有,沒有。我和慧悟一向無話不談,他向來又謹慎又老實,每天都固定地做那幾件事。”
“好。”洪力點點頭,“請接著說吧,後來是不是又發生了什麼事。”
“我剛睡著沒多久,慧悟又把我推醒,這一次他的反應更加緊張,好像很害怕似的。他說那個影子又回來了,就趴在門縫上往裏看!他還說他感覺那個人的目光死死的盯著他,那眼神好可怕,像要撲進來吃了他一樣。這個時候我才覺得事情有些不正常,因為”和尚臉上露出了一絲為難的神色,像是覺得下麵的話很難說出口,怕觸犯了大家的禁忌。
“你照實說吧。”
方丈的態度讓和尚的心裏有了底,他稍稍猶豫了一下,接著說道:“因為最近寺裏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而且接二連三的死人,所以每個人都提高了警惕。我從來沒見過慧悟有這樣的反應,再說佛門弟子也不會隨便疑神疑鬼的,我想慧悟一定是有了什麼感應,於是我就披上衣服跟著他出門去看。可是我們在院子裏前前後後地轉了好幾圈,也沒有發現他說的那個影子,後來在我的再三勸說下,慧悟才和我回房睡了,但他一直提心吊膽地盯著門口,後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後來的事不用和尚說洪力也能猜到的出來:慧悟一定是又發現了那個影子,自己出去追蹤,所以才會慘遭毒手。
這個總在三更半夜來殺人的影子到底是誰呢?他又為什麼總要殺點這寺裏的和尚呢?
井中女鬼的詛咒已經稱為過去,那隻是柳青的詛咒,而柳青已經死了,連她的鬼魂都已經進了《生死輪回圖》,可事實上,確實有一個人在繼續實現著這個詛咒,要讓這寺裏的和尚一個個全都死光。
他曾經假設過這個凶手就是無影。可是血鸚鵡卻否定了他的猜測,它說無影讓它帶來血災預言的時候,一向隻進行大規模的屠殺,從來不喜歡這樣花時間和精力一次次地進行,這不是他的作風;而且,無影從來不會偷偷地來殺人。
那麼是誰?是誰要殺這寺裏的和尚?凶手是另有其人,還是混跡於他們中間?在這荒涼的深山裏,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可怕的東西?
花了很長時間,洪力和小清才終於在一個角落裏找到了另一隻僧鞋。經過尺寸的對比,洪力確定這隻鞋就是早上那具屍體腳上的。
在這個角落的附近,他們發現了地上的幾滴已經幹透的血跡,而且牆壁上也有噴射形成的血帶,那應該是凶器從脖頸中拔出來的時候造成的。
這裏毫無疑問就是慧悟昨天晚上遇害的地方。
柱子上也有零星的血跡,而且他們還發現了少量的金粉,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
“這個慧悟也真是奇怪!”小清拿著那隻僧鞋翻來覆去看著,又開始嘀咕,“他既然發現那個影子很可疑,為什麼還要自己一個人冒險去跟蹤?”
“剛才那個和尚不是說過:慧悟是一個很小心很謹慎的人。你看,從他們的睡房到這裏,中間那麼遠的距離,還要穿過一個院子,對於當時已經處於驚嚇狀態的慧悟來說,什麼樣的情況才會讓他冒這樣的險?”
小清認真地想了很久才說:“他一定是見到了熟悉的人,而又看到了令他難以置信的事,所以才決定先不驚動任何人,跟過去看個究竟再說。”
“對!”洪力露出了讚許的目光,“可是他沒有想到其實他早就被發現了。我想他臨死前一定已經知道了某種真相,隻是,現在這真相已經隨著他的死亡而被掩蓋了。”
不過,洪力心裏有一種很強烈的直覺:那個凶手很快就會再來的。
一想到幾具屍體脖子上那個凝滿血痂的大窟窿,他腦子裏就又塞滿了雨夜、破廟‘凶惡的菩薩像、尖尖的法器、被挑死的人直到今天,他仍然對這一幕念念不忘,似乎就像一個魔咒,已經緊緊地纏住他了。
可是,那尊菩薩像並沒有鍍金身。鍍金身的是那尊大佛,在大殿裏忽然不見的那尊
就在他的思維整漸漸進入一個死結的時候,小清的問話又打斷了他:“老大,第二次被派下山報案的那兩個和尚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是不是也出事了?”
半夜的時候,隔壁屋子裏突然響起了一陣騷動,好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
“你快過去看看吧,這麼吵會把和尚們驚醒的,他們會以為出了事很快就會過來查看。”血鸚鵡推了推睡眼惺忪的洪力。
“好吧。”他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站起來披上衣服,心想肯定又是誰身上的傷口化膿了,於是臨出門前從櫃子裏拿了藥。
可是隔壁屋裏的情況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樣!
一推開門,滿屋子此起彼伏的哀叫聲接連襲來,屋子裏的人一個個都表現的煩躁不安,有的靠在牆邊不停地用背部摩擦牆皮;有的用鋒利的爪子拚命地抓自己暴露在外麵的爛肉,甚至想將暴露在爛肉之下的白骨一並扯出來;有的則拉住自己的尾巴撕咬,嘴裏還在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麼;還有的人隻是蹲坐在地上用手捂著臉,小聲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