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愛兒不是一個撐不住場子的人。王邈走了,她照舊笑吟吟地站在一堆女孩中間,一點也沒有要跟著走的意思。這裏不比夜場,隻是年輕公子哥的私下小聚,所以大家都還算收斂。到了後半夜,大家都累了,有人喊餓,於是做東的人按了按旁邊的鈴,吩咐廚房端些吃的過來。
有女孩說要吃鬆露,廚房師傅麵露難色,說:“這個點恐怕不好找。”
那女孩把一遝鈔票砸到了對方臉上,劈頭蓋臉地砸,砸完才說:“那就上其他地方買去呀。”她這樣裝腔作勢,別墅主人卻絲毫不介意,反而在一旁看得樂嗬嗬,坐在台球桌邊努了努嘴:“老陳,買去。”
宋愛兒看在眼裏,心想:這下半場不知得瘋成什麼樣。她來這兒的目的不過是見王邈,本尊見到了,也就差不多是時候撤了。不過撤也要找個好由頭。等到又一桌球開場時,她佯裝頭暈,和身旁女孩說想到泳池邊吹吹風,不動聲色地就退出了地下台球室。從泳池邊繞小路走別墅後門出去。
宋愛兒一手提著小手袋,腳踩著高跟鞋往外走。夜裏的山風涼颼颼的,吹在頸上,胳膊上,像是小刀子柔柔地刮著。她打了個噴嚏,這才想起外套還丟在屋子裏,可這時說什麼也不會回去拿了。
邊走邊打噴嚏的宋愛兒一個沒留神,險些撞在了一輛跑車上。
“一點二十六分。”坐在跑車裏的王邈慢慢按下車窗,臉上說不清什麼表情,“宋愛兒,你架子挺大呀?”
宋愛兒沒想到這祖宗在外等了她一個多小時,“你不是早回去了嗎?”
王邈避開話頭,“裏頭散了?”
“沒,他們正玩著呢。我頭暈,先溜了。”她說。
王邈拍了拍副座,沒和她再廢話,“上車。”
宋愛兒不聲不響地一路感受著他飆車的速度。直到跑車下了山,隱隱約約可以望見城市零星的燈火,她才開口:“你要帶我去哪兒?”
王邈沒有回答她,然後方向盤一轉,往他們熟悉的那條路上走。
宋愛兒想起蔣與榕的話,又想起那棟也許在不久的將來就屬於自己的大樓,想的東西多了,隱約頭疼。她什麼話也不說,因為明白王邈的意思。王邈見她不開口,心底冷笑了一聲,麵上倒是淡淡的。
到了公寓樓底下,一打開車門,宋愛兒還是被迎麵的夜風給撞了個正著,打了個大大的噴嚏。王邈攬住她,他的胳膊很有力,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酒香,熏得人欲醉不醉。兩人這麼摟著一路上了電梯,王邈按下了一個數字。
宋愛兒見了,有點吃驚:“你搬家了?”
王邈露出滿不在乎的樣子:“這棟樓都是我的,上哪兒搬家去?”酒店式公寓的服務很到位,從樓底的門童到打卡製度,充分保護了用戶的隱私。宋愛兒從前隻上他常住的那屋去過,以為這是他的一個小小棲身之所,沒想到同一棟樓他還能換著地方住,不由得就有點好奇。王邈這人原來也挺雞毛的,有潔癖。他帶女人過夜和自己獨住的地方是全然不同的。酒店式公寓,堂皇而雅致,宋愛兒走到牆邊敲了敲,俯耳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又拍了拍床,突發奇想:“王少,底下是不是放了金條?”
話未落音,她的表情忽然呆住。從廚房走出來的王邈係上了圍裙,一手拿著麵條,一邊問:“吃什麼夜宵?”
宋愛兒回過神:“麵條吧,麵條……就挺好。”
王邈點點頭,轉身又回廚房。宋愛兒站在原地,一顆心都快跳出胸腔,等到王邈端了兩碗麵上來,才回過神來。
王邈煮的麵很不錯,打了荷包蛋,放了蔥花,從鍋裏撈出來,看一眼就覺得香噴噴的。宋愛兒原先還不覺得餓,這時見到了一大碗麵,立刻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兩人都沒客氣,拿起筷子吃了起來。王邈吃得很少,不過挑了幾口,就把筷子撂在了一旁。宋愛兒一直埋頭吃著,沒有發覺。等發覺時,王邈一雙烏沉沉的眸子正盯著她若有所思地看。
宋愛兒放下碗:“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手藝。”
王邈說:“我在外留學時一直自己做飯。”
“你在外留學,家裏難道不給派保姆?”宋愛兒有點好奇,好奇中還夾著一絲吃驚。在她的世界觀裏,王邈就是個嬌生慣養長大的孩子。脾氣臭,人也不好。這樣的人要是一個人住,能不打翻醬油瓶就不錯了。可是王邈的麵色沉靜,絲毫不受她的挑撥,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國外的生活簡單,他隻要足夠優秀,能應付接下來的學科,便不會有什麼大問題。那個年紀的王邈除了有些自大外,還沒有那麼多臭毛病。雖然防人,卻不像回了國內一樣,壓根不再信人。有時王邈也會想,如果自己就那麼在國外待一輩子,也許頂多隻是成為一個讓人討厭的人,卻不至於令人害怕。
宋愛兒低頭用筷子撥了一下麵碗裏的荷包蛋,沒吱聲。
王邈又說:“你是不是覺著,我這樣的人,去了國外也就是一惡霸。成天的偷懶,往外跑,到了考試周就雇人抄論文,上一個三流大學,拿了文憑就回國混?”
宋愛兒搖搖頭:“你不至於。”這四個字倒是出於真心。
王邈難得聽人這樣誠心實意地評價自己,倒是笑了笑,那笑意很淡薄。
宋愛兒吸溜了一口麵條:“我沒上過大學,也不知道你說的考試周會可怕成什麼樣。不過你這麼年輕,就能獨自攬下一整個公司,天南海北地做生意。就算是考試,大概也沒什麼能難倒你的。”
王邈認真地聽著,看著燈下她潔白細膩的臉頰,忽然生出了一點想親吻的欲望。勉強掐滅這欲念,他笑得伏在桌上:“哎喲,宋愛兒你可真傻。”頓了頓,“我王邈能做生意,掙大錢,昏天黑地地花,靠的可不是我自己。你沒眼力勁不是,知道我家老頭子是誰嗎?”宋愛兒倒是想接著問一句“那你爸是誰呢”,腦中忽然閃過蔣與榕溫文爾雅的臉,忍了忍,隻是仍舊垂著眼皮。
王邈說:“我是靠著我爸起家的。我爸給我三千萬,讓我自己折騰去。我拿一千萬買了個在大馬雲頂的貴賓資格,輸了多少老本,繞了多少彎路子,才在休息間裏見上那老人家一麵。人在大馬隻留了三個小時,為了見這一麵,我花了一千萬。項目倒是爭來了,剩下兩千萬隻夠一個工程的首付。如果我不是王邈,我這一輩子就栽在這上頭了。”
他拿著老頭的名聲賒賬,誰都不願得罪他。王家牙縫裏漏下點殘渣,就夠這些人爭上三年五年了。
宋愛兒隻見過他鮮衣怒馬,滿樓紅袖招,也聽過旁人對他的種種描述,而這還是第一回親耳聽他說起家世。沒有炫耀,也不至於自謙,他滿懷嘲弄的口氣讓她的心底忽然有那麼一點不好受。所有人都騙他,蔣與榕是他的姐夫,也打算拿自己對付他。除了錢,他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王邈看著她,她也看著王邈。
宋愛兒忽然想親一親對方薄薄的嘴唇。她這麼想著,就鬼使神差地貼上他的臉。下一秒,王邈的一句話立刻讓宋愛兒變了臉色。
王邈直直地盯著她,問了一個讓她始料不及的問題。他問:“宋愛兒,如果現在坐在這兒的是蔣與榕,你大概也能這樣毫不猶豫地親下去吧?”
宋愛兒沒來得及回答他,他一把抓住宋愛兒的頭,把她按到牆上就狠狠地親。這個動作已經幾近粗魯了。宋愛兒很瘦,被按在那上麵隻覺骨頭都能硌著牆,一整片後背都疼。王邈的吻鋪天蓋地而來,綿綿的、密密的,像是寒冬裏從咖啡廳走出時漫天撲麵而來的雪花。他用舌尖糾纏了一會兒,喘氣聲漸粗,一手扶住她的腰預備將她抱起。
“在巴厘島那會兒,我就知道,咱們的事沒翻篇,還得往下寫。”他的低喃裏有一點毫不掩飾的得意。
宋愛兒回過神,努力掙紮了一會兒。
王邈終於停住手上的動作,一手托住她,一手撐著牆。兩個人挨得近,他熱熱的呼吸全噴在了她的臉上。宋愛兒不動聲色地側過臉,避開了一些。
王邈等著她說話。她想了一會兒,認真地盯著他看:“王邈,我沒工作了。”
他聽了這話笑了一笑,笑是冷的,可彎起的眼角卻很好看:“你打算上我這打秋風來?”
“秋風也不白打啊。”宋愛兒順勢從他的臂間滑落,兩人隔開了一些距離。
王邈吻了吻她的額頭,蜻蜓點水一般,幾乎有些寵溺的味道了。宋愛兒不清楚他打的是什麼算盤。
王邈說:“我不把身邊人放在公司裏。”
“誰要去你公司了。”宋愛兒順勢說下去,“你是王邈,多少人張嘴等著你賞飯吃呢。”
王邈不知想起什麼,忽地一笑:“北京城的4S店不少呀,找份工作那麼難?”
宋愛兒被羞辱得半天不能言語,臉蛋漸漸漲紅,卻知道箭已搭在弦上,是不能撂手再走了。她低頭整理了一會兒情緒,半晌後抬起頭。
“我不想再做那些累死人的工作了。你要是真喜歡我,就替我安排一個靠譜的活兒。頂著你王邈的身份,像今天這樣去跑場,恐怕你臉上也不大好看吧?”
她的話並沒有出乎他的意。
在心底,王邈就是這樣看她的。她和他見過的那些女孩沒什麼兩樣,好吃懶做,習慣了空手套白狼。
王邈點點頭,恢複了痞子的樣子:“是不好看。”頓了頓,他嘴角含笑地睇她,“不過女友和女人,概念不一樣吧?”
宋愛兒聽到這兒,臉色白了一白,仍舊強作鎮靜。緩緩地把衣角捋平,揉了揉被他握痛的手腕,提起自己的包包,準備走人。
王邈不慌不忙地看著她捋平衣角,看她因為窗隙吹來的涼風抱了抱胳膊,看她彎身去提包,沒發出一點聲響。
宋愛兒覺得自己的腳步是沉的,沉得像灌了鉛。王邈在她身後出聲:“這個點出去,打不到車吧?”
宋愛兒一手搭上門把,強迫自己好好應付這人:“你這地方不偏,我打個電話能叫著出租車,叫不著就住酒店。”
她話未落音,隻覺身下一輕,大半個人趴在了王邈的肩膀上。王邈個子高,每天接受專門的健身教練指導,提她跟提一隻小雞似的。攔腰把她抱住,王邈覺得身上的女孩微有掙紮,於是輕笑一聲:“脾氣挺大。這是求人找工作的態度嗎?”
王邈沒有騙她,他真給她找了一份工作。宋愛兒覺得很吃驚,舌頭都打結了:“你讓我給你當秘書?”
王邈“嗯”了一聲,眼睛也沒抬地處理著工作,“英文溜嗎?”
宋愛兒說:“會一點。”她在巴厘島當野導時經常遇見外國人,外國遊客給的小費也格外多。不過這些是得瞞著王邈的事。她接著說,“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怕給你弄砸了。”
王邈偏過頭,吸了一口她手裏鮮榨的果汁,“不至於。”
宋愛兒的心又開始怦怦跳得厲害,“你都做些什麼生意?地產、礦業,還是……”話沒說完,王邈已處理完工作,把iPad往床上一丟,枕著她的胳膊懶懶地靠在了她的懷裏,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似的。
宋愛兒連忙喊了一聲:“沉!”
王邈笑了笑,恍若未聞,調整了一個相對舒服的姿勢,準備和她交待工作細節:“其他的生意你也沒這個腦子,我準備開一家會所。你隻要負責其中的一部分聯絡工作,其他的事交給丁大成就行。”
宋愛兒已經好久沒聽到丁大成這個名字了,以至於這三個字從王邈口中脫口而出時,她的腦子竟然一陣恍惚。一切的故事都是從丁大成開始的,沒有丁大成,她認識不了王邈,更不可能和蔣與榕做交易。可是如果一開始她遇見的就是王邈,那麼她在他心底淪為笑柄的幾率會大大減小吧?
她出神,王邈也在出神。王邈出神地觀察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宋愛兒回過神,低低地“啊”了一聲:“是他呀?”
“把你的‘丁總’還給你,你還不樂意呀?”王邈捏了捏她的臉蛋。宋愛兒沒有說話,眉目間寫著三個字:生氣了。
王邈似乎欺負她上了癮,將她的手掌放在自己寬大的掌心撫摸了一番,眉不挑眼不動地說下去:“說說,你和你這老相好還有聯係嗎?”
“王邈,你別犯神經病。”她跳了起來,他的頭重重地落在了枕頭上。她兩手攥得緊緊的,渾身微顫。
他不覺得生氣,反而有那麼一絲莫名其妙的高興。宋愛兒轉身要走,他從背後抱住她,把頭搭在她瘦弱的肩上,“有些誤會,還是一開始說清了好。有些錯,提出來了就不能再犯。其他的事,你愛怎麼著,我都能慣著你。這個丁大成,你別招他。”頓了頓,“我不愛身邊人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