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寞的話、寂寞的表情,男子背靠著樹,用凝望著渴求著的眼神望著她呢。好像在說:他需要她……
不可思議的,心通通地跳著卻慢慢地平穩下來,在他的身邊,好像無論將要發生什麼,她都有種安心的感覺,不再害怕了……隻要在他的身邊……
想起那個月夜,她曾哭泣著拉住他,毫無理由地任性,就隻為不想和他分開,他溫柔地俯身在她的手腕上係上手帕,從那個時候起,她就愛上了這個男子啊……
在小酒店裏,給一個不認識的窮人姑娘一枚金幣的善良的他……
在睡夢中因為她所不知的事流下眼淚呼喚媽媽的脆弱的他……
認真地傾聽她講訴過往,一邊摸著她頭發的那個溫柔的他……
有一雙驕傲美麗的近乎恐怖,讓人看不透、摸不清的深藍色眼睛的他……
她想要與之相戀的人……
“對不起……”不知為何,她小聲地道歉了,冷靜地想一想,查理根本沒有錯。他是國王,他有王妃,這些事怎麼可以算是錯呢。果然,是自己又在任性了呢。隻是,有些悲傷罷了……兩個人,這樣並肩站立在同一片月光之下,卻無法成為最接近的人……
“你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呢?”他不解地看著她,瘦削嬌小的少女,因為剪了頭發而像個小少年般,明明軟弱的她,卻又有那樣一雙倔強的眼睛,不時閃爍出清冷凜冽的光,讓他都會在不覺中被迷惑了。
“因為……”她緩緩地垂下頭,卷發垂下擋住了半張臉頰,半晌,下了決心般地霍然揚起頭,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因為我又哭了呢。明明約好再也不哭泣的!貞德要變得堅強一點!要堅強!我一定會變得堅強的!就算現在還不行,但總有一天,一定會改變的!”
看著她含淚微笑的樣子,他不覺憐惜地伸手摸摸她耳邊的卷發,“不用那麼著急也可以啊……”
“不,我要變堅強。”少女側著臉,笑望著他保證,“我要堅強,堅強到可以承擔查理所有的悲傷,堅強到可以保護查理!所以,請讓我留在你的身旁吧。”一點點的以不同於妻子的方式,成為與他並肩的人,成為最接近他心靈的女子……
他不覺動容,雖然一直控製著自己所有的情緒,卻忍不住被她含淚的用力的微笑誘惑了,單手撐住樹,他俯下身,輕吻她的唇,那是像夜風一樣冰冰涼涼又柔軟的一個吻。
“傻瓜,我是男人,我才不要你保護。”
嘴唇移開後,看到滿麵潮紅的少女低下頭,卻還是小聲地說:“不,我要保護你。”
他有些失笑,“好吧,那我們互相保護吧。在你還沒有變得更堅強時,就讓我先來照顧你。你可別像剛才那樣突然逃走讓我著急哦。”
“好的!”少女抬起頭,伸出細嫩的手指,大眼睛閃閃發光,“我們來拉勾吧!查理!約好了!反悔的人是小狗!”
“小……”他反手捂住嘴,好像看到不可思議的事物般眼中閃過莫名的情緒。
“打勾勾嘛。”少女失望地望著他,催促道。
深邃的目光幽幽地望著嬌小的天真的少女,傻娃娃,約定那種事之所以存在,就是用來等著被打破的呀。他望著她,有些躊躇,但終於還是伸出了手。
明明,是像笑話般的約定,為什麼,手指相聯的地方熾熱了起來呢?
細嫩的手指與纖長的手指緊緊相聯,在月光下,好像一枚閃光的戒指。
意識到也許在自己的許多並非真心的話裏,實際上包含著某種尚不確定是什麼,但真實存在的感情時,他突然補充道:“不可以背叛我哦。”
“當然。”她柔聲地說,“我為什麼要背叛你呢?那種事,永遠也不會發生,就算我會死掉,也絕對不會背叛你。隻要你不討厭我,隻要你不趕我走,我便永遠留在你的身邊。”
一再地在心裏重複著告訴自己:美麗的語言是用來騙人的伎倆。為什麼一直運用各種招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自己,卻毫無理由地就相信了麵前這個少女這句美麗的誓言呢?
明明知道誓言如煙,卻還是想要相信一次……
不想再問為什麼、不想再懷疑、不想找理由說服自己……
他望著她,有某種陳封的感情正一點點地自心底湧出,打破封印的禁忌,慢慢的,唇邊揚起一個微笑,美麗得連天上的月亮也比不上,他俯下身,在少女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貞德,雖然晚了幾天,但我祝你十七歲生日快樂。”
梧桐葉沙沙作響,少女的卷發被風吹亂,她慢慢低下頭,嘴角卻慢慢揚了起來。他還記得呢。隻是聽到他這樣一句話,她就覺得好快樂……
兩個人的距離也許很遙遠,但是,如果不放棄的話,也一定會一點點拉近的吧……她望著夾雜在斑駁樹影中兩個人長長的重疊在一處的影子,微笑起來。
仰起頭,她撒嬌地抱住他,“給我生日禮物吧!”
“好!一定!”他保證。
“把星星裝在水盆裏就是抓住了星星!”她轉了一個圈,笑著把手伸向他,“查理陛下,教鄉下丫頭跳支舞吧。這就是我要的禮物哦!”
“你真是沒有野心的家夥啊,”他笑著抱住她纖細的腰,“不過前麵那句是什麼意思?”
“是我老家的歌而已。”她閉上眼睛,擁住他的背,至少這一刻,他是屬於她一個人的查理呀。
月光流離,遠處傳來宮殿中悠揚的樂聲,梧桐葉輕輕搖蕩,與迷離的月色互相糾纏,虛幻的光影中,也總有些什麼,是真實不變的吧……
抱住鬆軟的枕頭,不舍得被夢鄉拋離。而一聲聲禮貌的、壓抑不住的、急迫的、催促聲越來越焦急地響在耳畔。
“小姐,貞德小姐,快點兒起來呀。”
“唔……好困……”不要來吵她呀,她好倦,連日來情緒緊張,難得睡得這麼香呢。
“小姐,陛下來見你了呢。”
“好煩哦……”為什麼總有人來見她呢,一個個倨傲地擺出審視者的樣子打量她……她好累啦。嗯?等等……
“你說誰?”頂著一頭亂亂的卷發,她遲鈍地愣了三秒鍾後才猛地把臉從大枕頭中拉出來,因動作過大,差點兒掉到床底下去,睡眼惺鬆的眼睛半眯著,努力掙紮著快速調整聚焦,“你說誰要見我?”
負責照顧貞德起居的侍女慌忙遞給她衣服,“是陛下呀,小姐,你快點兒起來吧。陛下已經等了有一段時間了呢。”
查理來見她?半月形的眼睛霍地瞪圓,光潔的臉頰猛然放光,她七手八腳地抓過衣服,套進左手才發現衣服上有許多繁雜的帶子,“又是新衣服?”來這裏後最不能適應的除了神情傲慢的審視者們之外就是這些樣式繁複搞不懂怎麼穿的衣裳了。
“陛下說要和貞德小姐一起去騎馬,所以才準備了最輕便的衣服。”侍女不無豔羨地說著,性格溫吞的陛下雖然欠缺賽瑞雅大人流轉全身如銀白色刀刃般的冷冽魄力,但那無上的身份和天生的美貌也足以抵消其他一切小小的遺憾了。
皺眉低頭看看自己身上號稱最輕便的衣服,貞德隨手抓耙了兩下短短的卷發,便推門直衝而去了。
“簡直是像鄉下來的粗魯男孩子一樣呢。”歎息著抱著換下的床單退出的侍女尚在小聲嘮叨著,“為什麼這個樣子卻能受到陛下的青睞呢。啊啊,我也好想成為救國天使啊。”
“你在說什麼傻話啊,瑪麗安。”從對麵的房間出來的侍女聞言對她露出恥笑的神情,“你以為救國天使在陛下心中是以女性的身份存在嗎?所謂救國天使早晚是要上戰場的呀。”
“貞德小姐上戰場嗎?”瑪麗安迷惑地甩甩頭,“可是我認為她並沒有傳奇小說裏那些女英雄們該有的強壯啊。”雖說對於她能夠經常陪伴陛下這點感到羨慕與嫉妒,但她並不希望已經相處一段時間除了不懂禮儀還算是可愛的貞德小姐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受到有可能的傷害啊。
“天使們應該是不會受傷的哩。”
“真的嗎?”
“喂喂!”穿著比她們的裙子要更長一些的侍女長迎麵而來,教訓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議論主人們的事情!”
“是的!”兩位還年輕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小侍女連忙曲膝行禮,捧著自己要曬的被單從侍女長狹長的眼皮下急急告退。
四月的陽光幹燥充沛,青草一茬接一茬地長出來,騎在高大俊馬上身著月白錦衣的金發青年有著經過特殊加工打磨而成的玻璃工藝般的精致美貌。
長長的眉毛斜飛向兩側,深刻的輪廓使得眉眼處擁有天然的眼影,長長的睫毛隨著眼瞳的轉動而上下輕掀,如扇子般誘惑著人的視線。
上好的白色錦緞暗嵌著細碎的旋轉花紋,高束起的外翻型衣領下緊係著的棕紅色絲帶正隨著跨下純黑色駿馬的緩步,而在風中輕輕飄搖出引人綺思的劃痕。
與他並騎前行的貞德,不覺中忘了因初次騎馬帶來的緊張,隻顧偏頭看著俊逸的查理。察覺到水藍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查理微微一笑,“怎麼了?我的臉上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不是啦,”小心地瞄向周邊,發現前後左右五十米內都沒有任何人影,她才遲疑地說出心中的疑問:“查理,我以前並沒有發覺你有這麼漂亮啊……”
“真是讓人傷心的話呢,”美麗的青年聞言,故作傷感地挑起長眉,“原來你一直當我是醜八怪嗎?”
“不是這個意思啦!”她急急地解釋,以前是知道查理很俊逸,但是,他的身上有著遠比容貌更為醒目的氣質會壓倒性地先一步奪去他人的注意力,比美貌更危險、比暗夜更深邃,是那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盡管溫柔卻還是會讓人感覺到有一種壓迫的淩厲,對上他的眼睛便無法順暢呼吸宛如會令人窒息的魔力……
而現在,卻好像是故意展現出水晶般澄澈純粹的美麗,以絕對無害的表象讓人忽略其潛伏性的殺傷力呢。
“我……我不曉得怎麼說,總之,我覺得有點兒怪怪的……”她搔搔頭,不知道怎麼組織語言表現她的感觀。
“哦,”他饒有興味地追問,“比如說?”
“嗯……嗯……比方我們剛剛遇到別人,他們向你行禮,然後你向他們點頭招呼……”
“這是禮貌不是嗎?”
“可是,”她不好意思地淺笑一下,“我就忍不住覺得怪怪的。好像不是我認識的你似的。”
“嗬嗬……”身側的人低低地笑了起來,突然揪住韁繩向她俯身,精靈般空靈的麵貌漾起一抹妖邪的微笑,“你是說這樣的我才是你認識的我嗎?”
慵懶低沉的聲音如此接近,她的心髒難以承受地、怦怦地跳起來,慌張地向後縮,忘了是在馬上,要不是他伸手握住她的臂,她幾乎就要掉下去了。
“小心!”他板起臉,“掉下去怎麼辦?”
“是……是你突然變臉嚇我的啦!”她用抗議掩飾加劇的心跳。
“嘻嘻……”他眨眨眼睛退回安全距離,“你是第一個看穿我麵具的人喔。”
“麵具?”她呆呆地下意識反問。
“就是說啊……”彎指敲敲自己的頰,再度恢複成空靈美青年的查理陛下露出微笑,“我在宮中都是一直用這張臉麵對他們的啦。”
“為什麼要這樣呢?”她不解,這個樣子雖然更加純美,可是像是假的呀。
“因為我不信任他們啊。”他目視前方,林木寂寂,樹影婆娑,陽光直射而來,灑下璀璨的金光,將他淡金色的長發點綴得更為耀眼,“笨一點兒、呆一點兒、軟弱一點兒,這樣的帝王才會讓想掌握實權的貴族們放心擁護呢……這是,你不需要明白的政治。”
“可是……”她擔心地蹙起彎彎的眉毛,“難道他們看不出來這不是真的你嗎?要是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那些人會因為國王變強就不支持他?不會吧……至少她認為布魯克爾將軍一定會因此高興的呀。
“他們不會有機會看到真實的我。”好像輕描淡寫地說完這句話,他停下馬,認真地側過臉專注地凝視著她,凝視著那雙水藍色的偶爾會在陽光下發出綠色炫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把接下來的話敲入少女的心靈:“我真正的樣子隻在你一個人麵前展現,我所信任的人隻有你,隻有你才能看到真實的我……”
馬背上的白衣少女怔怔地微張著唇,直到溫熱的東西抵上她的唇,在她還來不及回應時,又輕柔地離開她的唇,視線無法調轉隨著身前男子的移動而移動,他的眉、他的唇、他的指尖、他的一切一切……
胸膛中有什麼經過瞬間的炸裂變成溫柔的粉塵通過血液蔓延周身……以為是無足輕重的小小的自己,和他隔著千山萬水般遙遠距離的自己,竟然會是他心中惟一能予以信任的人嗎?
呆愣中,身前的男子已經向前行出十幾米了,他微笑著調轉頭招呼道:“貞德,跟上來呀!”
“……好的!”她遲鈍地愣了一下,才用力地回答,一夾馬肚,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