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天際一層灰白的浮雲重重壓在人心頭,蕭然背著銀鈴踽踽而行,前方枯葉紛飛,迷亂如蝶。
峽穀間秋風疾勁,讓人不由心生寒意。銀鈴伏在他背後,氣息仍是微弱,他停步放下銀鈴,解下自己外衣將她緊緊裹住,見她臉色愈差,一搭她脈搏,隻覺數道內力在她體內來回亂竄,可見因她強行運功對抗碧落宮主的簫音,被震亂了真氣。而他眼看她深受煎熬,卻束手無策,隻因他深知天上人間的內力頗為狠毒,一旦與她內力對接,不僅不會有助於她,反會更增痛苦……
他抬頭望著前方,一時隻覺天涯茫茫,不知何處是歸途。
“別走……”銀鈴忽然在他懷中喃喃道。
他一震,低頭看她。她自昏睡中略微睜開了雙眼,良久才看清眼前的人,猛然一驚,用盡全力想要推開他。
蕭然抓住她無力的手,厲聲道:“你再這樣,隻會加重傷勢!”
銀鈴喘息道:“我死在別處……都比這樣要好!”
蕭然忽然鬆了雙手,側過臉去,道:“你還有別處可去?莫非還要回狄誠那裏?”
銀鈴勉強撐起身子,道:“這不需要告訴你。”她停了一下,又冷冷掃視他,道,“難道你又要故計重施?”
蕭然被她此話一噎,心頭沉重不堪,默默站起身來,許久才道:“既然這樣,我回天籟山去了。”說罷,也不再看一眼銀鈴,便顧自快步離開。
銀鈴癱坐在落葉中,看他孤單背影漸漸消失在暮靄裏,支撐身體的雙手微微顫抖,低頭卻見他的黑衣還披於自己身上,搖晃著站了起來,狠狠扯下黑衣,朝西風裏擲出,悲聲道:“要走就走得幹淨……”話未說完,雙腿一軟,再也支持不住,一頭栽倒在地。
她倒在地上,全身如針紮一般痛楚,意識卻還是清醒的。遠處有不知名的野鳥一聲低一聲高地哀鳴,空山無語,回響不絕,一聲聲似敲打在她劇痛的心底,又似在嘲笑她的處境。
流浪的日子裏,在不同的地方看見不同的人,卻擺脫不了相同的心情,也逃避不了相同的傳聞。所有的人都知道,明珠山莊因她而敗。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流浪,還會繼續多久。
當她再次見到舅舅、表哥和上官先生時,她原先是滿懷喜悅的,甚至想著,要為以前的錯事承擔一切責任。她發瘋一樣殺著天上人間的屬下,隻為了彌補以前的過錯。她想,也許這樣,舅舅就不會怪罪她,而自己的心裏,也能轉為安寧了吧?
可是,最終,還是因為他,什麼都改變了。
她刺中他,血流一地,她的心便已慌了。
當沈四偷襲他的時候,她便不由自主叫出了聲。她看見了眾人的眼神,紛紛向她投來的詫異的、憤怒的、鄙夷的眼神,他們在說:“看,她居然還是幫他。”
人群遠離了她,走得毫無回顧。明珠山莊留給她的,隻有一個個沉默的背影,冷絕的背影。
銀鈴伸出雙手,顫抖著抓住滿地枯葉,生不如死。她緊緊閉上雙眼,想抑製住自己的淚水,卻忽覺身上一暖,她愕然睜眼,隻見一襲黑衣將她緊緊護住,蕭然不知何時又回到她身邊,一俯身,便重新將她抱起。
她情緒萬千,一時悲傷一時驚異,又有著許多連自己也說不清的滋味,本來一直壓抑的淚水奪眶而出,一滴滴落在蕭然胸前。他卻什麼安慰的話也沒有說,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隻是沉默著抱住她向前走去。
“我帶你去散花崖。”他後來終於開口,語氣卻是極其冷淡的。
她一省,道:“我姑姑那裏?”
“我沒辦法救你,隻有傳授你武功的人,才能幫你控製住體內的真氣。”
她一時沉默,他接道:“你不必害怕,我隻帶你到散花崖下。同樣的詭計,我不會用兩次。”
她澀然,強忍痛苦道:“騙過我的人,我始終無法相信他了。”
蕭然卻難得一笑,隻是笑容有說不出的譏誚:“那你不應該出來行走江湖。像我這樣的人,江湖中不止一個。”
銀鈴咳了幾聲,喘息不已,道:“你自己這樣做人,不等於人人都與你一樣!”
蕭然靜了靜,道:“你剛才又為什麼偏向我?”
銀鈴驚愕,閉上雙眼道:“你不需要知道。”
蕭然深吸一口氣,道:“那你恨我有幾分?”
銀鈴依舊閉著眼,淚水被強留著才未流淌而出,聲音卻已哽咽:“……很深。”
蕭然似是笑了笑,又像是輕歎,良久才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銀鈴顫聲道。
蕭然卻沒有作聲,銀鈴朦朧睜目看著他清俊麵容,想到的卻是那個夜晚,他自月下而來,山風飄揚衣袖,笛聲幽然若夢,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樣子,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