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細小的嗓音以無形的爪子抓撓著德軍土兵們的神經,聲音是從鐵門的另一端傳來的。士兵們握緊槍杆,並排在鐵門前方,心裏納悶但不覺得危險。
“那是什麼聲音?”
“有東西趴在地上吼叫。”
“誰會做這種事?”
“當然是不得誌的陸軍大臣大人嘛,可惜他當不了亞普菲蘭特的拿破侖,想也知道他不甘願的眼淚會多到溢出桶子。”
德軍士兵相互點頭,臉上露出分不清是冷笑還是憫笑的表情。他們對著鐵門另一端呼籲陸軍大臣早點死心投降,孰知……
“喂,這不是人的聲音啊。”
一個人細聲道,同胞的表情立刻僵化。他們附耳到鐵門上,好幾種聲音同時流進耳膜,其中攙雜了很明顯是動物的叫聲。
其中一名士兵輕推鐵門,原以為已經從內部反鎖,想不到門動了一下,騰出約有幾張紙寬的縫隙。
血腥味化為肉眼看不見的尖銳細刃戳刺著德軍士兵的鼻孔,他們雖然遲疑但還是推開了門,鐵門發出抗議般的吱嘎聲整個敞開。
士兵們的視線往室內一擁而入。
“唔……”摒住氣息的呻吟從他們口中溢出,他們瞧見了令他們心髒與肺部緊縮的光景。石板地麵躺著一個染滿鮮血的物體,正是亞普菲蘭特王國陸軍大臣諾貝特侯爵的屍體,德軍士兵固然大吃一驚卻馬上理解個中原由。以尖牙與利爪撕裂陸軍大臣的犯人正以前肢搭在被害人身上,黃玉色的雙眸散發出無窮的魔性魅力讓士兵無法移開視線。
陸軍大臣諾貝特侯爵以自己的生命做為誘餌,喚起巴西貓的本能。他悄悄打開地下室的鑰匙,打開牢籠,將自己的血滴在阿奇拉麵前。
嗅覺轉移到味覺的感觸抵達阿奇拉腦中並無聲地炸開,阿奇拉的意識與知覺完全受製於鮮血,它忘了一切,忘了過去,眼前的欲望攫獲了阿奇拉。
德軍士兵自然是不明白這種狀況,他們一看到阿奇拉就以為它是黑豹,恐懼不禁湧現。總之可以肯定是危險的猛獸,他們爭相以槍口指向黑色猛獸。
本來打算當場擊斃,但是隨便在室內開槍惟恐會發生跳彈的危險。
他們僅僅猶豫了一秒,可是對阿奇拉而言,一秒便已足夠。它沒有發出咆哮告知它的殺機,而是默默跳向杵在原地的士兵。
慘叫接連不斷,一名德軍士兵下顎下方噴出鮮血,轉了一圈倒在石板地。這時第二個人的臉部化為血塊,整個人往後仰,阿奇拉的爪子抓碎了他的鼻子、劃開了他的嘴巴、打飛了他前排牙齒。
“哇、哇、哇!”
目睹慘劇發生的士兵口中發出無意義的慘叫,有人忘我地扣下板機,槍聲回蕩在石壁。子彈沒有命中,而是打中石壁彈開。開槍的士兵的頭盔飛掉,一道黑影躍過他的頭頂。
一走出地下室,阿奇拉才第一次出聲咆哮,聲音攙雜了重獲自由的喜悅與對鮮血的渴望。驚惶失措的德軍士兵聚在地麵往地下的階梯,士官大喊。
“射擊!殺了它!”
命令的語氣驀地轉為哀嚎,阿奇拉並不是在士兵之間穿梭,而是躍起以空中為走道,直接撲向士官,一個怪聲傳來,士官的頭被擰掉一半。
士官全身滿是鮮血,滾落階梯,阿奇拉的黑影則交棒似的奔上階梯。
從走廊往玄關間,阿奇拉在疾奔中逐秒散布驚愕與恐懼,然後從玄關跑出屋外,奔進灑滿五月陽光的庭院,外頭的士兵被連續的槍聲嚇到,同樣是大吃一驚。
“這是什麼啊……”
疑問再度急轉為哀嚎,槍聲衝撞著士兵們的耳膜,交錯的槍火中沒有任何一條捕捉到不斷疾奔與跳躍的黑影。阿奇拉跳過高聳的石牆,終於逃出牢獄消失無蹤,隻留下全身染血的死者與汗流浹背的生者。
正當陸軍大臣官邸內外的德軍正品嚐著充滿血腥的不幸之際,法萊沙警長來到市街,準備想辦法與威魯等人會合,而且不知為何亞麗安娜也一起行動。法萊沙警長與同伴分道揚鑣的空屋跗近有兩個德軍小隊在巡邏,無法隨便靠近。後來這群士兵緊急移動,原因是接獲黑色怪物出現的報告,不過警長他們完全不清楚整個狀況。
他們趕到空屋,低聲叫喚威魯等人的名字,卻得不到立即的回應。一邊注意不發出腳步聲一邊探尋時,亞麗安娜不由自嘲地嘟噥起來。
“真是,我在全世界老是做相同的事,如果波羅尼亞是個有能力捍衛一己自由與獨立的強國,我也不必這麼辛苦,他國也不會遭殃了。”
是嗎?法萊沙暗自懷疑。
以美利堅合眾國為例,十八世紀後半,麵對母國英國的暴政與高壓統治而引發革命運動之際,這個國家的確是為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理想而戰,而且發展成有能力捍衛一己自由與獨立的強國。
到了現在又是如何呢?透過陰謀策略與軍事施壓並吞夏威夷王國,趁西班牙國力式微強奪菲律賓、波多黎各、關島,將古巴納為屬國,從哥倫比亞共和國強占巴拿馬地峽。看得出全是學自歐洲列強的壞毛病。波蘭恢複獨立之後,難保不會重蹈美利堅的覆轍,就算沒有,想必也會有其它苦難等在前頭。
“如果波蘭,不、波羅尼亞真的獨立了,你以後要怎麼辦?不就沒事可做了嗎?”
“到時我想平靜過日子,可能會種種花草、寫寫波羅尼亞的曆史吧?”
“我看很難。”
這句話法萊沙隻在心裏想,沒有說出口。亞麗安娜不適合安定啦、隱居之類的字彙,他想是這麼想,但他的觀察並非完全正確。隻因為他心儀的女性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給過他這方麵的印象罷了。
由於空屋裏有腳步聲,法萊沙警長立刻擺出警戒的架勢,不過來人是皇家學土院會員蘭赫姆博士,飛行裝的口袋裏塞了一團紙,手指有墨水印。
“哎呀呀,總算回來了,感覺真像浪子歸鄉一樣。”
蘭赫姆博士挖苦地說道,並朝跟在身後的人招手,騎馬憲兵隊的佐倫道夫上校接著現身,他們剛剛才潛入市區。警長從他們口中得知威魯與佛莉達認為小孩比較不會受到盤問,所以前去查看首相官邸的情形。上校冷哼一聲。
“真沒用,到現在還擺平不了,好歹也該趁我回來之前解決掉德軍一個師才對。”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法萊沙警長苦笑,一跟老上校有所牽扯,就會讓他想起自己在二十初頭的從軍時期。
佐倫道夫上校透過火車與馬匹,終於抵達夏洛蒂布魯克。正想敘述這一路上的辛苦,老上校隨即察覺亞麗安娜的存在,小胡子下方的嘴角兩端勾起。
“嗬嗬,你這個馬術高手這次居然馴服了一匹這麼漂亮的野生雌馬。”
“上校,請您不要使用這種低俗的措詞。”
“什麼低俗,全世界沒有比活蹦亂跳的雌馬更美麗的生物了,你最好祈禱自己不要被甩下來,毛頭小子。”
法萊沙警長無言以對,顯然是不敢頂撞老上校。被喊做“野馬”的亞麗安娜似乎把重點擺在“美麗”這句形容詞,因此臉上並未露出不悅的神情。這時老上校改變話題。
“還有一隻醜馬……”
指的是摔斷一條腿的約克·丹曼,透過廢礦向導克拉夫特的安排,最晚明天以前就可以被運出廢礦之外,直接送往當地醫院,等他走得動的時候就會被驅逐出境,隻是他從此以後一輩子也離不開拐杖了。
突地有個物體閃過他們視線一隅。
那不是人,而是一個偌大的黑影,不跑也不跳從空屋窗外經過。
“阿奇拉……”
亞麗安娜低嚷,隨即與法萊沙警長一同走出屋外確認。這時一隊德軍士兵出現,他們隻有迅速藏身於房屋暗處,在目睹躺在擔架上的死者以及聽到德軍士兵露骨表達出恐懼與厭惡的對話,他們立刻明白整個狀況。
“它嚐到血腥味了。”
法萊沙警長低喃著,亞麗安娜則語帶激動地應道:
“被殺的隻有德軍士兵,那群使用武器的人不值得同情。”
“它很快就會攻擊手無寸鐵的市民,或者在這之前遭到德軍士兵射殺也說不定,總之得趕快找出它的下落。”
亞麗安娜對這一點應該也沒有異議,她緊繃著臉站起身,留下一句“不要跟來!”便跑開,法萊沙警長沒有追上前,因為他掛心威魯與佛莉達,於是頭一甩,便往首相官邸走去。
Ⅱ
五月六日過了一半,中央車站站長室成了臨時指揮總部,戴爾·溫傑將軍在此等候大使談判的結果。一如在前線戰場的早餐一般,吃完黑麥麵包與一大塊香腸之後,戴爾·溫傑將軍望向壁上的咕咕鍾,咕咕鍾是德國工業裏的小小發明。
“這個大使也太沒用了,早點逼女王簽署不就得了,那今晚就能回到德勒斯登,他到底在蘑菇什麼?”
戴爾·溫傑將軍咂嘴,聲音還沒停,一道轟然巨響衝撞他的背部,他一時步履蹣跚,好不容易踩穩腳步,隔著肩膀轉過頭,戴爾·溫傑將軍大喊道: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啦?!”
這是很自然的疑問,但是眾親信沒有做好回答的準備,隻能確定附近發生爆炸,不過煙量很少,顏色也很淡。然而問題在於爆炸地點,那裏是緊鄰首相官邸的衛兵宿舍,宿舍裏的衛兵全被趕走,目前應該空無一人才對,豈料裏頭的廚房玻璃破了,煙從中竄出。於是五、六名士兵立刻就近察看。
德軍士兵一走進廚房,一股濃烈的蕃茄味撲鼻而來,眼前所見盡是冒煙的煎鍋、飛濺到牆壁、地板與天花板的紅褐色液體、彌漫的熱氣。杵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德軍士兵之中,一名年輕士兵揚住嘴發出呻吟。
“喂,你怎麼了?!”
“我、我討厭蕃茄,光聞到味道就想吐,快吐了,可以吐嗎?我要吐囉!”
“混蛋、誰準你亂吐,要就到盥洗室去吐!”
被同胞推出走廊的土兵,雙手捂住麵無血色的下半邊臉衝進盥洗室。他把臉埋進洗麵槽,正想大吐特吐的瞬間,後腦勺冒出火花,士兵的臉埋在槽內,雙膝癱軟,整個人掛在洗麵槽上昏迷過去。而手持暖爐的火鏟子躲在盥洗室的正是法萊沙警長、威魯與佛莉達。
“蕃茄炸彈的威力真驚人。”
為了引來德軍士兵,威魯引爆蕃茄罐頭,那是意大利進口的去皮蕃茄罐頭。蕃茄的酸性成分侵蝕廉價的白鐵,罐頭內部積存了氫氣,一加熱,氫氣就會急劇膨脹爆炸,因為約翰老人以前告誡過威魯要小心老舊又便宜的蕃茄罐頭。
法萊沙警長換上昏厥士兵的軍服,但由於尺寸對法萊沙警長的體格來說實在太小了,而且還不能抱怨,於是隻有放棄換穿衣服,隻拿走槍枝走出盥洗室。小心翼翼走上本館後方的樓梯,來到二樓。避開站崗的士兵在走廊前進,結果在麵對天井的樓梯間被德軍士兵發現,士兵高聲詰問,舉起槍口。
威魯丟下花瓶擲中德軍士兵的頭盔,德軍土兵重心不穩,全身沾滿花、水與陶製碎片,滾下樓梯,離手的槍枝緊跟著滑落。
怒吼與槍火從樓梯下方襲來,威魯、佛莉達與警長連忙整個人趴下,牆壁與天花板被打碎,枝形吊燈破裂,窗玻璃碎裂。這時槍聲稍歇,數名士兵奔上樓梯,當他們距離盡頭隻有五階左右,鋪在樓梯的土耳其地毯被猛然拉起,德軍士兵後退一大步,雙腳踩空滾下樓梯,腰部與背部受到強烈撞擊,眾士兵疊在一起,一時動彈不得。
身形輕巧的士兵跳上掛在樓梯間長窗的窗簾,踩過壁麵,比爬樹更快來到二樓,警長見狀立刻衝上前往士兵腹部踢了一腳。
德軍士兵抓著窗簾一角往下跌,窗簾的鉤子陸續彈開,被窗外陽光的照射得在半空閃閃發亮,半卷著窗簾的德軍士兵摔在不幸的同胞身上,引發憤怒與痛苦的嚎叫。
再三的失敗惹得德軍士兵惱羞成怒,準備繼續朝樓上攻擊,另一名德軍士兵從屋外衝進大廳,語氣激動地呐喊。“黑色怪物”、“陸軍大臣官邸”等名詞激蕩著藏身於樓上的亞普菲蘭特人的耳膜。大廳的德軍士兵匆忙動作著,一邊對樓上投以憤憤不平的目光一邊奔出屋外。
被囚禁在二樓房間的首相伯伊斯特見到房門一動,不禁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看到走進門的高大男子後隨即開心地大喊:
“噢噢、法萊沙警長!”
“首相大人您沒事吧?讓您久等了。”
“謝謝你,先別管我如何,女王陛下還平安嗎?”
首相話說到一半,忽地笑出來。
“不、陛下一定不會有事的,德軍不敢動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