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鰻魚」
笠原May往我家打來電話是淩晨三點半,不用說,我正酣然大睡——正同鰻魚和膠靴一起一頭鑽進天鵝絨般喧騰騰暖乎乎的睡沼中貪婪地吞食短暫而又實實在在的幸福果。這當兒電話打了進來。
叮鈴鈴,叮鈴鈴。
首先幸福果消失,繼而鰻魚和膠靴消失,最後泥沼消失,唯我剩下來,惟獨三十七歲的,、每喝必醉的、不大招人喜愛的我赫然剩下。到底是誰有這權利,膽敢把鰻魚和膠靴從我身旁搶走呢?
叮鈴鈴,叮鈴鈴。
“喂喂,”笠原May呼叫,“喂喂。”
“是我,喂喂。”我應道。
“我是笠原May。半夜了,對不起。問題是螞蟻又出動了,在廚房旁邊的柱子上築了個窩——從浴室被趕出來的這幫家夥今晚到這邊築窩來了。是的,全線轉移,連圓滾滾白花花的嬰兒模樣的也搬來了。可不得了!所以嘛,快把噴霧器拿來。深更半夜的是不好意思,可窩實在討厭螞蟻了。這你知道的吧?”
窩在黑暗中拚命搖頭。笠原究竟是誰?把鰻魚從頭腦中奪走的笠原May到底是什麼人?
窩把這個疑問朝笠原May擲去。
“啊,抱歉抱歉,像是打錯了。”笠原May像真是滿懷歉意似的說道,“瞧窩,給螞蟻鬧得昏頭昏腦,畢竟螞蟻是傾巢而出了。對不起。”
笠原掛斷電話,窩隨之放下聽筒。螞蟻在世界某處遷居移巢,笠原May向某人求助。
我歎口氣蒙上被子,閉起眼睛,重新在睡沼中尋覓那些友好的鰻魚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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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典子和我的性欲」
在迄今為止的人生中,我曾同為數不少的女性並肩行走,但尚未發現比高山典子(二十五歲)行速更快的女性。她簡直像在說自己“剛剛加完油”似的,輕輕鬆鬆地前後甩著雙臂大步前行,樣子甚是得意。稍離開一點看去,行走中的她活像加了一對透明翅膀的豉蟲,走得流暢快捷,如雨過天晴的陽光一般樂不可支。
剛同她並肩行走時(我們從幹馱穀小學前麵開始,一直同行道青山一丁目),她的行速之快令我大為震驚,以至窩猜想此人怕是不樂意同我在一起,為了盡快擺脫窩才快得如此異乎尋常的。或者,她是企圖通過疾速行進來多少挫退窩的性欲亦未可知(不過窩對高山典子未曾動過性欲,因此有效與否難以判斷)。
得知她得疾速並無他意而僅僅是因為她喜歡健步如飛,已是幾個月後的事了。我在初冬的四穀站前發現她獨自在混亂的人群中行走,而當時的她,仍然是以堪稱蠻橫的驚人快速,在這姑且以東京之名稱呼的地表上,從甲處移往乙處。她右手緊握挎包皮帶,聽憑雙;排扣風衣的下擺迎風飄舞,雄赳赳地挺胸行進。
我往那邊跨進五六步,剛要打招呼,不料她已遠遠離去,使得我活像《旅情》最後一幕中的羅薩諾·布拉慈一樣傻愣愣地被丟在四穀站前。不過我還是非常高興,因為我知道高山典子並未誤解我的性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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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魚」
渡邊升給我寄來一張畫有章魚的明信片。在章魚畫下麵,他用那一貫的歪歪扭扭的字跡寫了這麼兩句:
“聽說小女日前在地鐵中多蒙關照,十分感謝。過幾天去吃章魚吧!”
我看得吃了一驚,因為我外出旅行了一段時間,差不多兩個月沒乘地鐵了,記憶中根本不曾關照過渡邊升的女兒,何況我連他有女兒這點都不知曉,大約是把別人錯當成我了。
不過吃章魚倒不壞。
我給渡邊升回信,明信片上畫了個斑鳩,下麵寫道:
“謝謝日前寄來的明信片。章魚不壞,去吃就是。請月底再聯係。“
然而,足足過了一個月,渡邊升也沒來聯係。想必他又把此事忘個精光了。這一個月裏,我饞章魚饞得不行,因為想道反正要和渡邊升一起去吃,一直按兵未動,而現在卻空等了一場。
就在我開始忘記章魚和渡邊升的時候,他又來了一次明信片。這回畫的是翻車魚,下麵有這樣幾行字:
“前幾天的章魚真夠味道。小生也總算吃到了地地道道的章魚,隻是對您那天表明的想法略有異議。作為有一個花季女兒的父親,無論如何都難以讚同您的性價值觀。過幾天邊吃火鍋邊慢慢聊好了。”
得得,我暗暗叫苦。渡邊升又張冠李戴了。
「蟲窪老人的襲擊」
“我是蟲窪老人。”說罷,蟲窪老人故意咳嗽一聲。
“啊,久聞大名。”我應道。蟲窪老人在這一帶是家喻戶曉的。
“恕我冒昧,今日想就年輕姑娘的處女性和您慢談一下。”
“慢,慢著,我現在可是正準備做晚飯,這個是不是改天……”我忙不迭地想想把對方擋回去。然而蟲窪老人雷厲風行地將半個身子擠進門來——他已看出我的意思了。
“不占用多少時間,您做您的飯也沒關係。這地方邊做飯邊聊天都不礙事。”
真沒辦法!我一邊心裏暗暗叫苦,一邊拿菜刀咯噔咯噔地切大蒜和茄子。他是從廚房門進來的,可見早就算好了。蟲窪老人平時已相當糊塗,不料這種事情上卻還是神機妙算。
“您做的是什麼?”蟲窪老人興味盎然地問我。
“唔——,加茄子大蒜的意大利麵條,扁豆色拉。”
“您的晚飯?”
“正是。”我晚飯吃什麼關別人何事!想吃茄子就吃茄子,願吃南瓜就來南瓜,如同年輕姑娘的處女性,犯不著給蟲窪老人說三道四。本來恨不得這麼道出口來,但轉念已想,若得罪了蟲窪老人,難保他不會在附近居民中胡說八道,於是隻好耐住性子不作聲。反正他說完自己想說的也就回去了。
從我吃意大利麵和色拉到洗碗的時間裏,蟲窪老人一直在門口喋喋不休地大講特講處女性的重要性。嗓門十分之亮,直到他回去之後,那聲音仍在我耳朵裏嗡嗡響。簡直禍從天降。不過話說回來——我驀地想到時下還真不易找到處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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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手」
最先被真由美打碎鎖骨的是一個開著帶有賽車擋板的白色日產小汽車的年輕男子,姓名不曉得。星期日她在住處附近散步時,那人問去不去兜風,於是真由美便坐了上去。但到了江之島附近,那男子硬要把她領進專供駕車遊客使用的旅館,她便抄起身旁的扳手,狠狠地朝對方肩頭砸去。結果“哢嚓”一聲,鎖骨斷了。
她扔下哼哼唧唧地痛苦呻吟的男子,跳下車往附近的小田急車站一路急奔,在自動售票機買票時才發現自己右手還攥著一把大號扳手。周圍人無不露出詫異的神情,左一眼右一眼打量她和她的扳手。理所當然。年輕漂亮的姑娘緊握一把扳手上電氣列車,任誰都會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