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3 / 3)

這一來,父親直瞪瞪地看著我。這回已不再是爸爸,而是馬了。馬爸爸手裏拿著一張票。“嘿嘿嘿嘿,任性不得的呦!你要從我這裏買票上電車,要沒完沒了無休無止地吃魚糕筒吃海帶卷吃甘藍絲。嘿嘿嘿嘿。”

我嚇得不行,哇哇哭了起來。不一會兒,爸爸又從馬變回爸爸,用溫柔的聲音對我說:“莫哭莫哭,這就領你去吃麥當勞漢堡包。”我這才止住了哭聲。

夜半蜘蛛猴

「曼穀奇聞」

“喂喂,是57211251嗎?”女子的語聲。

“是的,是57211251。”

“恕我冒昧,本來想給57211252打電話來著。”

“啊。”

“一大早就打,打了三十幾次,可就是沒有人接。呃——,也許外出旅行去了吧。”

“那麼?”我問。

“那麼,您就好比鄰居,所以試著打了打57211251。”

“哦。”

女子小聲清了清嗓子。“我昨晚剛從曼穀回來。曼穀出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事,難以置信的事,昏天黑地天昏地黑的事。原計劃在那邊待一星期,結果三天就回來了。我想說說這個,就一個勁兒給1252打電話。不對誰一吐為快就怎麼也睡不著,可又不能隨隨便便跟誰都說。這麼著,心想沒準1251的人會聽我說一說。”

“是這樣。”

“說實話,我以為接電話的會是女人呢。若是女人,話就容易說了。”

“抱歉。”我說。

“您多大年紀?”

“上個月滿三十七。”

“唔,原來三十七。覺得會更年輕些來著。對不起,瞧我說的什麼。”

“啊,沒關係的。”

“請別見怪。”她說,“我再試試57211253。再見。”

我到底也沒能搞清楚曼穀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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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啤酒」

拜小姐真名叫島山恭子。因為每次從作者手裏接稿件時都必如叩拜一般深深鞠躬說“拜接尊稿不勝感謝”,所以編輯部的人皆稱其為拜小姐。島山二十六歲,是個極夠檔次的美貌女性,獨身,東京學藝大學國文專業畢業,進出版社快四年了。胸部豐滿,喜歡穿喇叭裙,有時穿的衣服可以使她深鞠躬時一晃閃出雙峰,以致作家們給她求稿時無不痛快應允。總編們對她很滿意:“那就是教養,就是家教。如今從大學出來的女孩,哪裏找得島敬語用得那麼地道的?!哪裏找得島談吐那麼斯文的?!”

不過我曉得拜小姐的一點機密。一次我在星期日早上十點往拜小姐家裏打電話。我也覺得星期日早上不合適,但由於必須盡快確認截稿日期,隻好硬著頭皮打過去。她母親接電話——拜小姐和她母親一起住在小金井,我很客氣地對她母親說:“星期日一大早打電話實在不好意思,但由於工作上有急事,麻煩您請一下恭子小姐……”

“請稍等,這就去叫恭子。”她母親也客客氣氣。

不料,少頃傳來的是拜小姐一反平日的異常刺耳的尖叫。鬥膽打個比方吧,聲音就像是被剝開兩肋的皮膚再抹上一把鹽的海狗發出來的。然而那確是拜小姐的語聲無疑:“噢嗬嗬嗬嗬,怎麼搞怎麼搞的,星期日一大早上!讓人家好好睡個覺好不好?一塌糊塗!什麼?電話?噢嗬嗬嗬嗬,是高尾吧?反正。等等,得先去廁所,對,廁所。叫他等著就行了麼!昨晚啤酒喝過頭了,那玩意兒脹鼓鼓的……哦,不是高尾?呃呃呃呃,是矢部,是那小子……不大好吧?沒給人斷斷續續聽見了?”

不用說,我當即掛斷電話。謝天謝地,總算是沒報出姓名。

拜小姐現在也必恭必敬地鞠躬接稿。有人甚至說她有貴族血統,每次我都佯裝不聞,不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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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諺語」

猴子?猴子掉下來了?不是說謊,真是猴子從樹上掉下來了,我也吃了一驚。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猴子掉了下來。真是猴子,不折不扣,我一直看在眼裏。起初以為不是,結果真是猴子。從哪裏掉的呢?從樹上,猴子腳一滑,吱溜溜從樹上掉下。看得一清二楚,竟有這等事。真真正正的猴子從真真正正的樹上掉了下來,吱溜溜地。不是常說“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麼,真有其事,諺語所言不差。嚇我一跳。古人就是不簡單,說得真妙。“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話是怎麼來的呢?想必是什麼時候猴子真的腳一滑從樹頂掉掉地上。結果真有那樣的事。諺語可小瞧不得。古人厲害啊,喏,什麼都知道。我還懷疑“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這句諺語來看,猴子當真會掉下樹來不成?要是真從樹上掉下,就給它訓訓話好了:“喂喂,你可得當心呦,諺語都說了‘猴子也會從樹上掉下’!”諺語這東西,終歸不過是比喻。不是麼?你真能對掉下樹的猴子那麼說?那豈不不惹猴子不高興?反正我是說不出。不過諺語的的確言之鑿鑿,猴子當真掉下,看得我瞠目結舌。對了,看過鴿子挨竹搶?我可看過,真的。上次我死盯著鴿子看,真的挨了一竹槍,不騙你,千真萬確。嚇得我來個倒仰。鴿子竟然躲不過竹槍,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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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構主義]

敬啟者

六本木那裏的事請別問我。關於六本木一帶,我確實沒有任何情況可以奉告。因為一件什麼事(不消說,沒什麼事我是不去什麼六本木的),在地鐵六本木站一下車我就開始心慌意亂,無論如何都想不起是神穀町的那邊是六本木,還是這邊是六本木。不過,總算準確無誤地在六本木下來了。帶者不快的預感——今天怕也不成,肯定——戰戰兢兢拾階走上地麵。我調整呼吸,緩緩環視四周:那是三菱銀行,那是……AMANDE,那是……但越想心裏越亂,混亂如同暗夜裏的泥沼一般靜悄悄地蔓延開去。我力圖在腦袋裏編排地圖,力圖讓自己鎮定下來。然而,全然鬧不清建築物與建築物的相互關係。哪邊是俳優座,哪邊是防衛廳,哪邊是WAVE呢……

請你不要誤解,我決非方向盲,不如說算是有方向感的,青山也好澀穀也好銀座也好新宿也好,除六本木以外任何地方都一次也沒迷過路。但要請你相信:單單六本木不成。在六本木一帶,我絕對哪裏都到達不了。原因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就是不成。也許有什麼特殊磁力嚴重幹擾我的神經,防衛廳在使用秘密電子裝置進行奇怪的實驗也有可能,或者六本木方麵有什麼刺激我潛意識的什麼而使前額葉的什麼發生紊亂亦未可知。能想倒的原因——六本木這地方讓我如此心慌意亂的原因——無非這些。

所以,六本木的情況總之請不要問我。還有,關於結構主義也請別問。這方麵我沒有任何可以奉告的。

好了,請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