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灰布衣的少年站在我的麵前，蒼白的薄唇緊抿著，臉色陰鬱。他注視著我的眼神冷漠得猶如嚴冬裏的冰錐，仿佛要把我刺穿。
“你是個禍水。”少年冷語，稚氣的臉龐上顯現出的是與年紀截然不相符的深沉持重。
少年直白的話語讓我為之一愣，但隨即釋然地笑了。我是傾人國，滅人族的禍水妖姬，這是我一出生便被施下的詛咒，我一直是明了的。
“可是父親並不明白這個道理。”少年加道，為父親的執迷不悟覺得不齒。
屈狐庸，屈巫的幼子，逃過了滅門的屠殺，被忠心的家臣護送到晉國，投靠屈巫。
“你恨我，是嗎？”我問。本是出身名門的貴族公子一夕之間亡命天涯，頓失所有，他怎能不恨我？
“恨！我恨你！”少年神情激動，憤恨難當。“我更恨那些用你作借口，屠滅了屈家全族的楚人！”
望著少年拂袖而去的背影，化不開的惆悵在胸中鬱結，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如果說那些沾染過我的男人們的死是咎由自取，那屈狐庸又做錯了什麼？他隻是個無辜的孩子啊！
傾人國，滅人族，我給人帶來的永遠是災禍和傷痛……
屈巫從未因屈家的滅門慘禍而責怪過我，他寵我如昔，疼我，愛我，對於過去的往事隻字不提。但我知道，他複仇的腳步一刻都沒有停下過。他向國君獻策，聯吳製楚，扶持東方的吳國，利用吳國的強大牽製楚國，成為楚國最致命的敵人。
外麵的世界戰火紛亂，我在屈巫為我撐起的羽翼下不受打擾，平靜地生活。
“娘？”軟軟的童音喚回我出神的思緒。
“娘在想什麼，能告訴平安嗎？”女孩嘟起小嘴，滿臉困惑。
平安，我和屈巫的孩子。
年過四旬擁有再次為人母的機會，我感激上蒼的恩賜，欣喜得幾乎落淚。我不求孩子成人後出人頭地，名震列國，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隻希望孩子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一生安康平順。
所以，當女兒降臨到人世的時候，我給她取名——平安。
我抱起平安，目光在觸到她臉頰上方的那塊紅色印記時，心微微抽痛了起來。
上天給了我希望，卻在給予我希望的同時，重刻上詛咒的烙印。
平安出生時眼角下有一塊銅板大小的紅色胎記，一張姣好的麵容，因為這塊胎記，就像是帶有瑕疵的美玉，黯然失色。殘缺的容貌，尤其對於一個女孩來說，將是一生的遺憾。
屈巫發誓要訪遍天下的名醫，消去平安臉上的胎記，但平安的胎記出於天生，醫士看了後，也隻得搖頭歎息。
有時，我不禁會去想，天生的胎記或許對平安而言反而是一種福分，一種庇護，因為我比誰都清楚，在這個男人主宰的世界裏，美貌給女人帶來的隻有災難。
我該滿足了，我有愛戀我的丈夫，當我在地下長眠的時候，我的血脈仍在人世間一代一代延續。
歲月飄逝，世人漸漸淡忘了曾讓王公貴族們爭相攫奪的鄭國夏姬。我不再是鄭國的公主姬盼夏，也不再是美豔妖嬈的夏姬，我隻是一個平凡的女人，守著愛我的丈夫，還有我的孩子。
往事如煙雲飄散，如今，我是默默無名的巫氏，隻有我的丈夫在紅燭帳暖時，會一遍又一遍濃情低語著我的名字：
“盼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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