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一輛滿載著標語牌的卡車來到詩人的寓所將他“劫持”而去,這些貼有詩人畫像的標語牌上寫著“聶魯達,總統!”詩人在自己的日記中總結了自己的感受:“政治生活象霹靂一樣把我從自己的創作中喚出,人們給我上了生活中重要的一課,我可以懷著詩人固有的怯懦、膽小人的窘迫走進他們,但是,一旦投入了他們的胸懷中,我感到自己被徹底改變了,我是絕大多數人的組成部分,我是人類大樹上的一片葉子。”

趕來告別的是這棵大樹上另一片憂傷的“樹葉”———郵遞員馬裏奧·赫梅內斯。然而,就在詩人擁抱他後,非常鄭重地把羅薩達出版社出版的、聖經紙印刷的詩集和三冊紅牛皮精裝本《詩歌全集》送給他時,他也沒有因此而得到安慰。甚至於在得到了昔日他最渴望的寫在詩集上的題詞,“獻給我的摯友、同誌——馬裏奧·赫梅內斯,巴勃羅·聶魯達。”他仍是愁腸百結。

他看著卡車沿著泥土小路疾馳而去,他希望飛揚的塵土象埋葬一具龐大的屍體一樣,徹底把自己覆蓋。

出於對詩人的忠誠,他發誓在沒有逐頁讀完他的三千頁詩歌之前,是不會輕易葬送自己的性命的。前五十頁他是在鍾樓下讀完的。此時此刻的大海,曾給予詩人靈感,創造出多少光輝燦爛的形象化的比喻,而予他呢?大海就象一個枯燥無味的提詞員,反複叨念著:“比阿特雷斯·岡薩雷斯,比阿特雷斯·岡薩雷斯。”

兩天以來。他在小旅館外麵遛達,自行車後麵係著三卷詩歌和他在聖·安東尼奧買的“塔”牌筆記本,他原想通過大師行雲流水般的抒情詩捕捉到形象比喻,然後在本子上記錄下來。在那段日子裏,漁民們看到他拿支鉛筆不停地塗劃著,心力交瘁地麵對著大海,而他們不知道,他在一頁一頁的紙上畫滿了簡單的圓形和三角形,這些看來毫無意義的內容,正是他想象力的X光片。隻需很短時間,小海灣的人們就會有傳言,黑島的巴勃羅·聶魯達不在此地,郵遞員馬裏奧·赫梅內斯極力為繼承他的王位而奮鬥。以十分“專業化”的樣子沉浸在不盡的苦惱之中,他對人們的嘲笑挖苦全然不覺,直至某一天的下午,當他坐在碼頭上,“啃”著《怪異集》這本書的最後幾頁,漁民們在這兒出賣他們的海鮮產品時,來了一輛裝有揚聲器的小型卡車,傳來尖聲厲氣的口號聲,“讓智利總統候選人豪爾赫·亞曆山德裏消滅馬克思主義!”與之相配合的另一聲音雖不算足智多謀,但聽上去至少是底氣十足:“一個在政府事務中有豐富經驗的人:豪爾赫·亞曆山德裏·羅德裏格斯!”從喧鬧的小卡車上走下兩個穿白衣服的人、,他們走近人群,一副笑容可掬的樣子,這裏附近的人們由於缺牙短齒,因而少見這種過分奢侈的笑容。他們之中的一個人是議員拉韋,地區右翼力量的代表人物,他早就許諾把電力設施擴展到海灣地區,可兌現總是姍姍來遲,可以看到的是,在十字路口處莫名其妙地安置了一個紅綠燈(雖然也是法定的三種顏色),收魚的卡車、馬裏奧·赫梅內斯的雷佳諾牌自行車、驢、狗、受了驚嚇的母雞統統在那兒穿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