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來最說不得的一句話,他鬼使神差一樣說了出來。車窗外什麼都看不到,一波波的水降下去,路燈的光華在水中扭曲,灩灩的,如同整個世界陷入了霓虹。
十八年前她七歲,翻過柵欄去摘橘子樹上的青果子,不想柵欄掛住了裙子,不遠處有小男孩幸災樂禍的笑容。她的臉讓太陽曬得紅紅的,鼓起嘴來狠狠瞪他。他們家昨天才搬到她家隔壁,一口京片子,讓小小的她也能聽出調侃:“你這是在學小山羊跳柵欄?”
就這樣結了梁子,他比她大兩歲,他因為插班矮了一級,小學四年級時她又跳了一級,最後和他混成了一屆。到了初中,在班上他年紀最大,她年紀最小,吵起架來肖豫鄂不是對手,氣得最後一句甩過去:“我和你有代溝!”再往後來,隨便吵架,三句話沒完就是:“我和你有代溝。”也不管他是不是被氣得七竅生煙口吐鮮血,肖豫鄂施施然就徑自踱開了去。
高中時代她出落得明朗可愛,穿鵝黃色的T恤,短發像朵蒲公英,柔軟地盛開在陽光明媚的早晨。她坐在高高的欄杆上放聲大笑,眼神清澈如同她身後的天空。
他猶豫了一個多月,終於將信遞到她手上,轉身就走。
當天中午在食堂她朝他走來,他第一次聽見自己的心怦怦跳,連手裏的不鏽鋼勺子也在微微發抖。
她笑得陽光燦爛:“小康,信是給誰的啊?寫得真是聲情並茂,一往情深,沒想到你竟有這一手。可你總得跟我說是給誰的,我才好幫你遞出去啊。”
那樣那樣的窘迫,再沒有辦法掩飾,他賭氣說了班上最漂亮的一個女生的名字,她半天才翻白眼:“什麼品位?”硬生生又甩下一句話,“我和你有代溝。”
她急急地往外走,背影微微聳動,他想她必是暗暗地笑不可抑。
信上沒有稱謂,那四個小時裏她將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以為,信是他寫給自己的。
她急急地往外走,背影微微聳動,得到的答案多麼難堪,她全身發抖,才能讓自己不哭出來。
幸福像花兒一樣
孟哲哲火冒三丈,對著電話就嚷:“於江浩你答應不答應?”
那邊嘈嘈切切的一片雜音,像是拿著手機穿過幾道門,然後到達了比較安靜的地方,過了半晌才聽見他遲疑的聲音:“我今天有點忙。”
“你忙?”她聲音突然溫柔似水,“哎呀,那真是不好意思啊,於部長。”
於江浩倒吸了一口涼氣:“哲哲你別這個樣子,我馬上要下鄉去,過會兒我打給你行不行?”
她冷笑:“不行!我比你更忙。”
惡狠狠地將手機關掉,隻覺得累,認得二十年還要這樣惡形惡狀地吵架,而且還吵不出眉目來。其實小時候是多麼團結友愛呀,十歲了還可以誌同道合地去偷車庫後山樹上的枇杷。念了初中涇渭分明,男生都不跟女生說話,可是他和她可以例外,早晨在機關食堂裏遇上,他會理直氣壯地大叫排在前麵的她:“孟哲哲幫我買兩個包子。”放學時遠遠看到他在前頭走,她也會理直氣壯地喊:“於江浩數學作業給我看一下。”
“什麼看一下,就是抄一下。”他沒好氣地站住腳,揭露她的巧言令色。他就在街頭打開書包,嘩啦啦亂翻一氣,翻出練習簿。她笑眯眯地接過去,塞到自己書包裏:“抄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別小氣嘛。”
念高中時還是一如既往有著革命友誼,隻是分了科,所以不在一層樓上課。她學理,他學文,完全顛倒過來。他數學好得令人發指,她語文分數可以叫人絕望。
過年了隨父母到她家拜年,兩家的父母在客廳裏噓寒問暖,他和她在書房裏閑扯。“這才叫優勢呀。”他一臉的得意,“我要是學了理,誰都會認為數學好是天經地義。哪像現在,班主任視我為稀世珍寶。”屋子裏暖和,他進門就脫掉了厚重的外套,裏頭穿了一身的白,白毛衣白仔褲白波鞋,長腿一伸真像鷺鷥。還自以為很帥,她在心中嗤之以鼻。原來他和她身高相差無幾,進了高中他突然呼啦啦長起來,像是棵雨後的春筍,瞬間就比她高了一個頭。每當和他說話都得仰望,所以她記了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