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這一定是他最後的一顆子彈了,”在片刻的沉寂中,一個賭場夥計用拇指和食指拈著那枚金幣給在場的賭客看了看,然後笑著說。
“這是個頭腦發熱的人,他準會去投水的,”一位賭場的常客瞧著他周圍彼此相識的賭徒答道。
“唷!”一個賭場的夥計往鼻孔裏抹了點鼻煙嚷道。
“如果我們能學那位先生就好啦!”一位老人指著意大利人對同伴說。
大家都瞧著那位幸運的賭徒,他正用發抖的雙手在點數剛贏得的鈔票。
“我聽到一個聲音在耳朵裏嚷嚷:‘這個青年人的失望是不會給他帶來賭運的。’”意大利人說。
“他根本不會賭,”莊家接著說;“如果他是內行,就該把錢分成三注,這樣贏的機會就要多一些。”
青年人走過衣帽間時,沒有要回他的帽子,那看守衣帽間的老家夥,注意到他那帽子已經破舊,一言不發地把帽子還給了他;這賭徒也以機械的動作遞還了號牌,隨即走下樓梯,嘴裏吹起Ditantipalpiti①那支曲子的口哨,他吹得那麼輕,幾乎連他本人都聽不見那美妙的曲調。
不久他便到了王宮市場的長廊下麵,朝杜依勒裏公園走去,以猶豫的步伐穿過公園,徑直踏上聖奧諾雷街。他象是在沙漠裏行走,根本看不見身旁擦肘而過的行人,在熱鬧的市聲中,他隻聽到一種聲音,那就是死神的召喚;總之,他完全陷入麻痹狀態的默想裏,象被小囚車從法院載往沙灘廣場上斷頭台的罪犯,那斷頭台從一七九三年以來就被鮮血染紅了。
①意大利文:讓心兒狂跳——意大利作曲家羅西尼(1792-1868)的歌劇《唐克雷蒂》中的詠歎調。
自殺本身包含著一種說不出的偉大和恐怖的因素。大多數人的垮台都沒有危險,就象兒童從低處掉下來不會跌傷;但是,一個偉大人物就不一樣,他準是從很高處掉下來的,因為他已爬到天那麼高,窺見過常人不可接近的天堂。難解難分的人生矛盾,以暴風般的力量,迫使他借助手槍以求得靈魂的安息。多少有才能的青年被幽禁在一間閣樓裏,逐漸衰萎,以至死亡,因為在這茫茫人海之中,麵對著無數疲於為金錢奔命和對人生厭倦的人群,卻沒有一個朋友,沒有一個能安慰自己的女人!一想到這種情形,自殺的念頭便大大增長。在自願死亡和無窮的希望把一個青年人召喚到巴黎去,這兩者之間,隻有上帝才知道有多少觀念,多少被遺棄的詩篇,多少失望和窒息的叫喊,多少徒勞無益的嚐試,和多少未成功的傑作在彼此發生衝突。每次自殺都是一首絕妙的哀詩。請問在浩如煙海的文學作品中,你能否找得到一本書在才華上足以和這條小新聞媲美:
昨天下午四時,一少婦從藝術橋高處投身塞納河自殺。
麵對這種巴黎式的簡潔文體,所有的悲劇、小說都要黯然失色,甚至那本古式題名的書:《光榮的卡埃那凡國王被兒女囚禁慘史》也不例外;這部軼史的最後篇章,是唯一使那位拋妻棄子的斯特恩①本人讀後下淚的作品。
這陌生人被千百種這類思想所圍攻,這些思想象一片片破布般掠過他的靈魂,仿佛是許多撕破了的旗幟在一場戰鬥中迎風飄揚。即使他暫時卸下他的智慧和回憶的重擔,停下步來欣賞一下那些在萬綠叢中,給微風吹得輕輕擺動頭兒的鮮花,可是不一會,和自殺念頭的重壓不斷作鬥爭所引起的神經緊張,又重新向他襲來。他仰望蒼天,隻見空中灰色的雲塊,滿載悲哀的微風,沉重的氣壓,又在勸告他快去尋死。他向王家橋走去,一麵想著那些自殺的先輩在最後時刻到來前的奇怪行徑。當他想到卡斯雷爾②爵士在割斷咽喉之前,還先滿足了一些最平凡的需要,而奧日③院士卻要先找到他的鼻煙壺,以便在走向死亡的途中把它摔碎時,他不禁微笑了。他分析這些奇怪行為,並反躬自問,為什麼當他在橋上為了給一個搬運-讓路而緊靠橋欄杆時,那搬運-把他的長上衣袖子稍為弄髒一點兒,他便不由自主地把灰塵輕輕抖掉。他走到橋的最高處,用絕望的神情望著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