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彌爾是這麼一個新聞記者,他可以什麼事都不幹,卻能比其他在職業上有成就的記者獲得更大的光榮。他是一位大膽的批評家,既熱情,又尖刻,他具有他的缺點所能容忍的一切優點。他為人既爽直又開朗,當著麵,他可以盡情地嘲弄一個朋友,但在背後卻能夠勇敢而正直地替他辯護。他嘲笑一切,甚至自己的前程。他始終一文不名,象一切有才幹的人那樣,他懶惰得出奇,他能夠在那些不懂得在自己的書裏寫上一個警句的人麵前,把一本書中的道理,用一個警句說出來。他對別人隨便許願,卻從未兌現,他躺在自己的幸運和光榮上睡大覺,甘願冒一覺醒來已經老在醫院裏的危險。再說,他為朋友可以不顧性命,吹牛皮可以不顧廉恥,單純得象孩子,他工作隻是為了興趣或需要。
“照阿爾科弗裏巴①大師的說法,我們去赴的是一次空前盛大的宴會②。”他指著吐放馨香,使樓梯變成綠蔭的盆花,對拉法埃爾說。
“我喜歡鋪有豪華地毯的溫暖的大走廊,”拉法埃爾答道,
①阿爾科弗裏巴,法國文藝複興時期作家拉伯雷(1494-1553)的筆名。
②指拉伯雷的《巨人傳》中的大吃大喝場麵。
“華麗的陳設從走廊開始,在法國畢竟是罕見。在這裏我覺得自己是複活了。”
“還有上麵的哩,我們還要到上麵去喝酒談笑一番,我的可憐的拉法埃爾——啊!這一回!我希望我們是勝利者,我們將要踩著所有這些人的腦袋前進。”他接著說。
隨後,他用嘲弄別人的手勢,指著到會的賓客,一麵走進一間金碧輝煌的客廳,他們立即受到巴黎最出色的青年們的歡迎。其中一個初露頭角的青年,正以他的第一幅成名作品去和帝政時代繪畫的光榮成就爭一日之短長。另一個前一天晚上僥幸出了一本尖酸刻薄的新作,這是文學上的輕蔑的標誌,它給現代派創作發現了新路子。更遠一點的地方,一位滿臉粗線條,顯出某種強有力的天才的雕刻師,正和一位無情的開玩笑專家聊天,這種人,最會隨機應變,有時不願在任何地方見到有比他高明的人,有時又會到處甘拜下風。這裏是我們最機智的諷刺畫家,他們眼睛狡猾,嘴巴惡毒,正在窺伺可以做諷刺素材的對象,以便用鉛筆描繪下來。那裏是一個年輕大膽的作家,他能比任何人都更好地提煉政治思想的精華,或者以嘲弄的手法壓縮一個多產作家創作的精神,他在和一個詩人閑聊,這詩人,如果他的才能有他的仇恨那麼大,寫出的東西準能壓倒現時的一切作品。這兩人都在用甜言蜜語彼此恭維,盡力不讓自己說出真話,但也不撒謊。一位著名音樂家,用第七音符低半音的調子和嘲諷的聲音安慰一個最近在政治上垮台而未受損傷的青年政客。一些沒有風格的青年作家站在沒有思想的青年作家們旁邊,充滿詩意的散文家和毫無詩意的詩人們擠在一起。一個相當天真地輕信聖西門①學說的可憐的聖西門派,看到這些各有缺陷的人物,便仁慈地把他們拉在一起,他無疑是想把他們變成他所信奉的學說的信徒。
隨後,在那兒還可以找到兩三個這樣的學者:他們是專門為了在談話中說一些令人掃興的話而來的,還有好幾個雜劇作家,隨時準備在那裏投射一些象鑽石的閃光那樣轉瞬即逝的光芒,這種光既不熱也不亮。這裏還有幾個荒謬絕倫的人物,他們暗笑那些對世人和世事公開表示讚賞或蔑視的人,至於他們自己則早已采取兩麵三刀的手法,用來陰謀反對一切製度,卻不擁護任何一種製度。一位蹩腳的批評家,他對一切都滿不在乎,他可以在滑稽劇院正當大家傾聽一支小調的時候,忽然大聲擤鼻子,搶在眾人之前首先大聲叫好,並且反駁任何先說出他的意見的人,這時他正在那兒找機會把聰明人的話當做自己的警句。在這群賓客中,五個人是有前途的,十來個人可以獲得某種光榮的終身年金;至於別的一些人,他們可以象所有的庸人那樣,用路易十八的那兩句著名的謊言:團結一致,忘卻前嫌②來聊以自慰。宴會的主人有花費兩千埃居③的人那種帶憂愁的快樂。他有點不耐煩的樣子,眼睛不時朝客廳的大門找尋他所期待的客人,不久便出現了一個矮胖的男人,大家都以阿諛的歡呼迎接他,這便是當天早上完成了創辦這家報紙的法律手續的公證人。
①聖西門(1760-1825),法國哲學家,聖西門學說的創始人。
②路易十八,法國國王,一七五五年生於凡爾賽,一八二四年死於巴黎,一八一四年至一八二四年在位期間,曾在他批準的憲章上載明了這兩句話。
③法國古銀幣,一埃居約等於三法郎。
一個穿黑製服的仆人走來打開一間大餐廳的門,於是賓客們便毫無拘束地走進餐廳,在一張大餐桌的周圍尋找各自的座位。拉法埃爾在離開客廳進入餐廳之前,還對客廳裏的陳設投了最後的一瞥。他的希望無疑是整個地實現了。所有房間鋪陳的無非是絲綢和黃金,華麗的燭台上燃著無數的蠟燭,使得金色柱頭的最細微的地方,銅器上精致的雕鏤和木器的富麗堂皇的顏色更加光彩奪目。優美的竹製花架上擺著名貴的盆花,散發出陣陣的馨香。這裏的一切,甚至帷幔之類,都有一種毫不誇張的典雅氣氛;總之,在這一切上麵,我也不知道是怎樣的一種詩意的溫雅情調,它的魅力必然會在窮漢的腦子裏產生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