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希望和失望曾經影響過我對她的看法,在我看來,時而覺得她是最可愛的女人,時而覺得她是女性中最無情的尤物;但是,這種歡快和悲哀的交替,竟到了不可忍受的程度;我為了給這種殘酷鬥爭找到一個結局,寧願犧牲我的愛情。有時不祥的亮光在我的靈魂裏閃耀,使我隱約看見了存在於我們之間的深淵。伯爵夫人證實了我的種種憂慮;我還沒有無意中發現過她流眼淚;在戲院裏,對一場感人的戲,她的反應隻是冷漠和嬉笑。她為自己保留一切精細的打算,既不關心別人的災難,也不關心別人的幸福。總而言之,在她那方麵是耍弄了我。我卻以能夠為她作出犧牲而高興。因此,我差不多是懷著為她而糟蹋自己的心情去看我的親戚納瓦蘭公爵的,他是個自私自利的人,對我的窮困感到恥辱,而且他對我實在太壞,已到了不能不恨我的程度;他接待我時那種冷冰冰的禮貌,使他的話語和手勢都含有侮辱之意;他的不安的眼神引起了我的憐憫。看到他置身於如此尊貴、豪華的環境,竟然表現得如此小器、寒酸,我實在為他害羞。他竟和我談起他最近在三分利息的公債券上受到相當大的損失;我隻得把我為什麼要來拜訪他的目的說清楚。他的態度這才由冷酷變成了親熱,他這種嘴臉使我感到惡心。哎,我的朋友,他到伯爵夫人家裏來啦,在她家裏,他竟把我踩在腳底下了。馥多拉對他施展出了渾身解數,以前所未有的魅力來誘惑他,他給迷住了。他背著我和她商量那樁神秘的事件,對這件事,她沒有給我透露半個字。我隻不過是被她利用的一個工具!……當我的表兄在她家裏時,她好象再也沒有眼睛看我了,這時候,她對我的接待,也許還不及她第一次見我時那麼有興致。
“有一天晚上,當著公爵的麵,她用手勢和眼色所加給我的侮辱,恐怕是沒有什麼語言可以形容的。我哭著出來,心裏盤算著千百種複仇的計劃,考慮了許多強xx的辦法……我常常陪她到滑稽劇院看戲;在那兒,我坐在她旁邊,完全沉醉在愛情裏,我一麵欣賞她的美貌,一麵傾聽著美妙的音樂,竭盡我的心力來享受愛情和樂曲在我心中所掀起的雙重樂趣。我的熱情揮發在空氣裏,在舞台上,無往而不勝利,就是進入不了我情婦的心。於是,我握住馥多拉的手,細察她臉上的表情,她的眼神,尋求一種為音樂所引起的突然到來的和諧,心靈的共鳴和我們之間感情的融洽;可是,她的手並無反應,她的眼睛毫無情意。當我心中的熱情燒得我滿臉通紅,給她的印象太過強烈時,她便給我一個做作出來的微笑,就象客廳中所有畫像嘴唇上露出的那種端莊的微笑。她並不聽音樂。即使是羅西尼、西馬羅沙①和辛格勒利②的神聖樂章,都不能喚起她的任何感情,表達出她生活中的任何詩意,她的心靈是幹枯的。馥多拉在戲院裏的自我表現,就象一出戲中的戲。她的小望遠鏡不住地從這個包廂轉向另一個包廂,她內心不安,盡管表麵平靜。她是時尚的犧牲品:對她說來,她的包廂,她的帽子,她的馬車,她本身,就是她的一切。你可以常常遇到一些外表魁梧的人,在青銅般的身軀裏,有著一顆嬌嫩纖細的心;可是,馥多拉,在她那脆弱嬌柔的軀殼裏,卻隱藏著一顆青銅的心;我的不祥的學識,給我撕破了不少麵紗。如果說,良好的行為,在於為別人而忘記自己,在於言談舉止之間,始終保持溫柔,在於取悅別人,使他們自己也感到滿意。而馥多拉,盡管她聰明機智,卻沒有消除她平民出身的一切痕跡:她的忘掉自己是偽裝的;她的儀表與其說是出自天然,不如說是苦練得來的;一句話,就連她的禮貌,也使人覺得有奴才氣。可是,對她那些受寵者來說,她的甜言蜜語卻是親切的表示,她那傲慢的裝腔作勢卻是高貴的熱忱。
①西馬羅沙(1749-1801),意大利作曲家。
②辛格勒利(1752-1837),意大利音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