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瀕死的人 第27節(1 / 3)

馥多拉用小望遠鏡掃視了所有包廂,迅速地察看了一切服裝打扮後,確信自己的服飾和美貌已壓倒巴黎所有最美麗、時髦的女人時,她的臉上煥發出無法形容的快樂;她笑了,為的是向人顯露她雪白的牙齒,她擺動了一下飾滿鮮花的腦袋,為的是讓人來欣賞她,她的眼光從這個包廂移到另一個包廂,她嘲笑一位俄羅斯公主笨拙地把法國式軟帽戴在前額上,或一頂難看的帽子可怕地扣在一位銀行家的女兒頭上。突然間,她的視線遇到拉法埃爾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的臉色頓時發白了;她的曾受侮辱的情人,正以令人難於忍受的鄙視眼光,象雷電般擊中了她的心坎。當所有被她拋棄的情人都不能不承認她的威力時,瓦朗坦是世上唯一躲開了她的誘惑的人。一種權力既然受到挑戰,而又不能使對方受到懲罰,這種權力便已瀕於毀滅。這個格言銘刻在女人的心裏,要比刻在國王的腦子裏深入得多。因此馥多拉已從拉法埃爾身上看到她的威力和妖冶的喪失。前一天晚上,拉法埃爾在大歌劇院說的一句話,已成為巴黎沙龍中的名言。這句可怕的諷刺話的刀鋒,已給伯爵夫人造成了一個不治的創傷。在法國,我們懂得用燒灼的辦法來治療創傷,但是,由一句話造成的痛苦,我們還不知道有什麼藥物能夠醫治。

當所有的女人都來回觀察侯爵和伯爵夫人的時候,馥多拉真想把拉法埃爾投進巴士底那樣的監獄終身監禁起來,因為,不管她多麼善於偽裝,她的情敵們都能猜到她內心的痛苦。到頭來,她連最後的安慰都失掉了。那便是她常說的那句甜蜜的話:“我是最美麗的!”這是一句能夠平息她的虛榮心所引起的一切煩惱的不朽名言,現在也終於成了謊話。

第二幕戲開場的時候,一個女人進來坐在拉法埃爾旁邊的一個一直空著的包廂裏。整個池座裏的觀眾發出一陣嗡嗡的讚賞聲。這個人臉構成的大海,掀起了心智的波濤,所有的眼睛都瞧著這個陌生的女人。由於青年人和老年人長時間的騷動,當戲幕揭開的時候,樂隊的樂師轉過身來要求大家肅靜,但是,他們竟也跟著眾人喝起彩來,大家亂哄哄地鬧成一團。每個包廂裏都在熱烈地交談。女人都手持雙筒望遠鏡,煥發了青春的老年人則用皮手套來擦亮他們的觀劇鏡,興奮的場麵終於逐漸平靜下來,戲台上的歌聲開始讓人聽得見了,一切又恢複正常。貴族社會的觀眾,對剛才跟著別人騷動感到羞恥,便重新擺出一副貴族的冷靜而又禮貌的架勢。富翁們裝出見怪不怪的樣子,他們自以為從美好作品的外貌,一眼就能看出它的缺點,從而避免對它加以讚賞的平庸意識。然而,也有少數男人,一動不動地呆著,不聽音樂,卻沉醉在天真的喜悅裏,專心欣賞拉法埃爾身旁的女子。

瓦朗坦看見樓下包廂裏坐在阿姬莉娜旁邊的泰伊番的卑鄙、充血的臉孔,那張臉還對他做了一個表示讚賞的怪樣。後來,他又看到愛彌爾站在池座裏,似乎在對他說:“喂!瞧你身旁的美人兒!”最後他又看見坐在紐沁根夫人和她女兒旁邊的?斯蒂涅,他在使勁扭自己的手套,顯出一個男子被人纏住,不能去親近那位天仙般的陌生女子的無可奈何的心情。

拉法埃爾的生命取決於他和他自己簽訂的那個還未被破壞的契約,他曾決心永遠不去細看任何女人,為了避免受誘惑,他戴上一副特製鏡片的夾鼻眼鏡,透過鏡片去看,可以使最勻稱美好的輪廓,變成醜惡的形象。今早他為了禮貌隨便給人許了一個願,那張靈符便迅速地縮小了,使他至今猶心有餘悸,因此,他下定決心,絕不回頭看他鄰座的女人。

拉法埃爾象一位公爵夫人那樣端坐著,背朝包廂的一角,無禮地給那陌生女人遮住了一半幕景,似乎有意蔑視她,根本不理會這位美女就坐在他的後麵。那位女鄰座依樣畫葫蘆,完全照瓦朗坦的姿勢坐著:她把手肘倚在包廂邊上,頭部側過四分之三,瞧著舞台上的歌唱家演唱,活象擺好姿勢坐在給她畫像的畫家麵前。這兩人象一對鬧別扭的情人,背朝背在賭氣,隻等對方說句情話,便急忙擁抱起來。有時候,陌生女人輕柔的鸛翎或她的頭發輕輕觸著拉法埃爾的頭部,使他發生肉欲的快感,他便勇敢地加以抵抗;不久,他又感覺到長袍邊緣的絲質花邊的輕輕接觸,長袍本身的褶襇發出輕柔的——聲,充滿魔力地輕輕抖動著。終於,這個美女的呼吸所引起胸部、背部和衣服的極細微的動作,使她整個可愛的生命突然間象電光一閃似的和拉法埃爾接觸上了;美女潔白裸露的背部發出的美妙熱流,通過她身上的輕紗和花邊,忠實地傳導給他發癢的肩膀。

由於大自然的惡作劇,這兩個被禮法拆散,被死亡的深淵所隔離的人,現在同在一起呼吸,也許還彼此傾慕。沁人心脾的龍舌蘭芬芳,使拉法埃爾陶醉了,他的想象力因遇到障礙而受刺激,反而更加離奇古怪,在他的想象中迅速出現一個女人熱情的麵孔,於是他突然轉過身來。那陌生的女子肯定是因為和一個陌生男人的接觸而受到驚動,也做了同樣的動作,他們臉對著臉,被同樣的感受所激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