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盞“燈籠”似乎被過於明燦的青光駭住了,半晌全無動靜,然也絲毫沒有離去的跡象。司空秀藍叫苦不迭,不知如何是好。時間漸漸流逝,夜色越來越深,林中闃然無聲。仿佛亙古以來,此地始終籠罩於無邊的蒼涼寂靜。
若是這般對峙下去,情況自然對秀藍不利。她把心一橫,拚盡全力朝著“燈籠”的相反方向奔去,心中不斷禱祝:“九天諸神,佛祖保佑,千萬莫要我死在怪物的嘴裏。”說來當真好笑,她處於魔族的地界,反而祈求神族的護佑。畢竟凡人大多習慣於敬神,敬魔的恐怕不常見。
慌亂中不知跑了多久,亦不知究竟去向何處。當秀藍終於筋疲力盡的坐倒在地時,欣慰的發現身後沒有任何怪獸追來。她長舒口氣,忽又隱約聽到另外一種奇怪的聲響。斷斷續續的,時遠時近。
秀藍隻覺毛骨悚然,竭力屏住呼吸,情緒逐漸恢複穩定,傾耳細聽,宛若傷病者的低沉呻吟。她又驚又喜:“難道有人在林中生活?啊不對,是魔族,隻要不是魔物便好。”壯起膽子向聲源處尋去。
魔界的夜是暗的,沉的,深不見底。在這片密林中,更是伸手不見五指。秀藍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著,左前方驀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你是誰?”年輕的男子嗓音。
秀藍如聞天籟,喜道:“你又是誰?魔族嗎?不是魔獸魔物變化的罷?”她也不想想,倘若真是怪獸幻化而成,又豈會告訴她實話。
男子似要答話,突然悶聲咳嗽起來,咳了許久方才平息。
秀藍關心的問道:“你生病了?還是受傷了?不要緊罷?”她尚不知曉對方是敵是友,然而天性善良,何況這樣的寒風深夜,這樣的詭異林地,能有人陪她說說話,已是一種莫大的慰藉。
男子並不理會她的問話,重複問道:“你是誰?怎麼進來的?”他的聲音始終很低,有氣無力的樣子。
秀藍無論怎樣努力,也看不清男子的所在處,猜到必是設了障眼法。又見他不斷追問自己的身份來曆,心知對方戒心頗重。當下耐心解釋道:“在下司空秀藍,原本是和一個叫做瓜瓜的魔族少女在一起。她施展空間法術時不慎出錯,導致我們誤入此地。適才她使用連魂咒順利離開,可惜我未能及時跟上。結果她不知轉到哪裏去了,將我留在這片怪林子裏,走不出去。”
男子半晌不語,仿佛在考慮這番話的真實性。秀藍不敢打擾,靜靜等候,無意間觸到懷中的藥瓶,笑道:“這位,這位公子,聽你說話底氣不足,是不是身上有傷?我這裏有瓶蓮伊魔露丹,你服下試試,興許有些效用。”
男子突然厲聲道:“你到底是誰派來的?”或許是情緒過激的緣故,他再次劇烈的咳嗽起來。
秀藍愕然,苦笑道:“我根本是糊裏糊塗誤入此地,做夢都想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誰會派我來?”
男子再次陷入沉默。
冷風如刀,逐漸飄起細雨,落在身上,泛起陣陣的寒意。
秀藍終於不耐:“喂,男子漢大丈夫,說句痛快話好不好?你若不信我也罷。這瓶藥放在地上,若有益處你就吃了,不然就算。再會。”說著轉身便走。她縱然驚恐,終究是個心高氣傲的女子,見對方始終懷疑,不願軟言相求。猛然間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起,轉瞬進到一個幽深寬廣的山洞內。
山壁兩側各嵌著一顆碩大的“夜明珠”,周圍分別環繞著數顆略小的珠子,東側四顆,西側三顆,散發出柔和的光芒,映亮洞府。一名紅衣男子盤膝坐在地上,目不轉睛的望著秀藍。兩人四目相對,俱是微微一驚。
原來當真有一種純粹的美麗,完全超越性別與種族。
秀藍驚訝莫名,暗想:“我隻道世間罕有比墨釋、幽溟更為英俊的男子,眼前這位,簡直無法用筆墨形容。尋常女子也未必襯的起如此鮮妍的朱紅色,卻仿佛是為他天造地設的一般。”
男子顯然沒料到會遇見這般美貌的年輕女人,一時亦有點發怔。
兩人靜默半晌。
男子美麗蒼白的麵孔上,帶著深沉的陰鬱與邪異,以及一種壓抑絕望的死氣。
秀藍輕聲問道:“你怎麼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這裏?”
男子答非所問,淡淡道:“我不是人,你是。”
秀藍莞爾,心想這樣的對白真是別開生麵。她注意到他的瞳孔並非焰色,而是與他的發色一樣漆黑如墨,不由納罕:“你好像不是魔族罷?”
男子忽然狂燥道:“我沒興趣回答你的疑問。”
秀藍發覺他甚是喜怒無常,而且一個問題也不肯答,無奈道:“不願說就算了。那瓶藥還在外麵,我去拿進來。”環目四顧,卻發現這個山洞沒有出口,竟是完全封閉的空間,回頭問道:“怎麼出去啊?你氣色很差,服下那個應該有些用處。”
男子冷冷道:“進來就出不去了。”
秀藍一愣:“為何出不去?”
“我說不行就不行。”
秀藍沒想到對方這麼不可理喻,反駁道:“可是我並沒請求你讓我進來。”
男子神色平靜,說出來的話語卻險些把她氣的半死:“我樂意。”
“那你是否樂意將那瓶藥也弄進來?”
“我不吃天魔界的東西。”
秀藍終於抓住一條有用的訊息,立刻問道:“天魔界?”
男子察覺失言,又開始沉默。
秀藍啼笑皆非,忖道:“這家夥空有一張如此俊美的臉,脾氣簡直比墨釋還要壞。”想到墨釋,心中溫柔牽動,他是否已從震雷堂返回官邸?有沒有發現我失蹤?有沒有在找我?突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不由縮縮肩膀。方才在外麵淋了雨,洞內又相當陰冷,漸漸有些受不住,況且大半日粒米未進,腹內早已空空如也。
秀藍在人間之時,本是個極其謹慎精明的人物,來到魔界後,心知此地隨便一個生靈也能輕而易舉的將自己置於死地,反而不再步步為營。事到如今,能否活著離開這個山洞,隻怕還是未知數,索性想甚麼說甚麼,揚聲問道:“有沒有幹糧甚麼的?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