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爸爸好像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物，家裏總不時出現各種帶著禮物前來閑坐的人，說是閑坐，但似乎都在攀什麼交情，那時候莫海辰太小了，完全不記得這些大人說過什麼話。他隻隱約記得，爸爸每次會客都會用最好的茶水招待，茶水的青煙繚繞慢慢躍起，把爸爸的臉輕易擋住，莫海辰始終看不清他跟客人聊天時候的模樣。
他還想起，爸爸在他還很小的時候對他進行一係列的軍事訓練，他年紀小小的，就站在大太陽底下幾個小時，他一個人默默地站軍姿，沒有同齡人願意跟他玩，他也不懂得同齡人的世界是怎麼樣的，十歲的時候，應該是怎麼樣過的呢，跟什麼樣的人一塊兒玩，看什麼動畫片，聊什麼樣的話題……他幾乎不清楚，爸爸也從來沒有教過他。
可每次最開心的，是他站上幾個小時以後，爸爸繃著一張臉慢慢走到他身邊，讚許地說了一句，“你做得不錯。”
除此之外，沒有更多的讚賞，可對那時候的莫海辰來說，已經是最大的鼓勵跟讚賞。他可以不要玩具，不要跟同齡人一起玩，隻是想要跟爸爸多待一會兒，想得到爸爸的一句讚賞，還想要看到爸爸嘴角的笑容……
可是，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他的笑容？他長到這麼大了，也始終沒有見過爸爸的笑容，他知道的，爸爸對他要求十分嚴格，想要把他培養成跟他一樣出色……或者是比他還要出色的人，他對他下的命令，要求他做的任何事情，出發點都是為了他好。他是一個軍人，自然有他做人做事的法則，他也一直堅信著，他做的任何一切，都是對的。
別人毋庸質疑他的做法。
思緒亂飛，莫海辰在狹窄的車廂裏哭紅了眼睛，他從未試過這樣難受，他知道人的生命是有限的，這次不顧爸爸的反對，堅決要跟程家壁在一起，是他有史以來第一次做出對抗爸爸的事，他也相信，這是唯一一次，他以後不會再這樣做了。
眼淚繼續盡情地滑過臉頰，止也止不住。
出租車終於把莫海辰送到市人民醫院的門口。
仿佛穿過一個時光隧道，把他從現實載到過去，又從過去跳脫回到現實中。
一切都沒有變化，可他終究知道，自己有可能失去的是什麼東西。
他不敢再想，怕這個可能會成真……
莫海辰飛快地打開門，走得太急，幾乎從車上摔下來，然後不管不顧地跑進醫院。程家壁站在那等了他好一會，看見他，連忙跳著腳跟他揮手。
莫海辰幾乎看不見她。
“海辰，這邊，我帶你過去！”
程家壁是第一次看到莫海辰這麼驚慌失措的模樣，她心疼地想，他從前到底把自己的情緒藏到哪裏去了呢，他變成了他爸爸想要他成為的那種人，可是他真實的自己呢，又被他逼到哪裏去了呢？
程家壁緊緊地牽著他的手，試圖給他一些力量，莫海辰已經亂得分不清東西南北，眼睛被洶湧的淚水糊住，看什麼都是水蒙蒙一片。
他像個機器人一樣跟在程家壁的身後，跟著她往前奔跑。慢慢的，他終於找回自己的理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準備麵對的事情又是什麼。
他看著一腔孤勇地帶著他往前奔跑的程家壁，看著她的馬尾一甩一甩的，看著她緊緊地牽著自己的手……他忽然發現，在這麼一個危急困難的時刻，有她陪在自己身邊是多麼幸運跟幸福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