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媽要死了。”他說。
那一日,黎清陪李縝去療養中心看他的媽媽時,黎清從頭到尾都沒看到她的正臉,隻看到她那瘦削的背影。黎清恍然大悟,那時覺得她像清晨的露珠,並不隻是因為舊照上姣好的麵容,清冷的氣質,更因為她快要死了。
太陽出來了,健康的人迎來了新的一天,但露珠就要蒸發了,散去天地之間。
黎清陪他著李縝趕到醫院。
她的身體就像是一個千瘡百孔的篩子,也不是因為具體某一種病導致她奄奄一息,是長期的痛苦讓她再難支撐。
黎清在外麵坐著,李縝在裏麵,他的媽媽已經陷入昏迷了,露在被子外麵的手細得仿佛經不得一點外力,聽醫生說,她長年厭食,最嚴重的時候靠注射營養針維持生命。
李縝坐在床邊,比起傷心,更多的是茫然。
他在來醫院的路上也很茫然,全靠黎清一路牽著他,不然他能自己走進溝裏去,到醫院的時候,幾乎連門都不會開,黎清像領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小孩一樣領著他,生怕他臉朝下摔了。
這裏估計是全醫院最好的病房了,幾乎在住院部的最高層,除了有病床與專業的儀器之外,這裏幾乎與療養中心布置得差不多,也是樣樣俱全,黎清現在坐的就是會客室的位置,他覺得自己如果走到病床邊還是太冒犯了,靜靜坐在外麵等就是了。
李縝坐在裏麵,也沒什麼可以做的,其實就算是醫生來了,也沒什麼可做的,隻有那些勉強維持病人生命的儀器還在不懈努力著。
李縝的心情很複雜。
他並沒有那麼愛他的母親,被遺棄在海邊差點溺死的陰影糾纏他至今,父母在這之後就離婚了,雖然他爹也不算什麼好爹,但比起來差點謀殺了他的媽來說,還是要更勝一籌。父母離婚之後,他就沒有再怎麼見過媽媽,媽媽的近況隻能從爸爸的嘴裏聽到,但那也沒有什麼好話。
所以他去探望重病的媽之後,他爹就生了大氣了,覺得他胳膊肘往外拐。
但其實李縝隻是好奇,好奇那個在眾人口中毒如蛇蠍的女人到底是怎麼樣的呢?他的心底裏還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甘心。為什麼呢?為什麼他會被拋下,明明他乖巧聽話,為什麼明明是血緣至親,是世界上最親近的兩個人,會變成這樣呢?
但見了麵之後,李縝一個字都沒有問出口。
到了現在,他坐在病床旁邊,依舊覺得問題沒有答案,但也不需要答案了,他隻是靜靜地呆著,時不時往外頭看一眼,看見黎清正在外麵玩手機,心裏又安定下來,又有了勇氣靜靜等待,等待死亡。
中間有一次,李縝抬頭往外看的時候,外麵的椅子是空的。
李縝慌裏慌張地推門往外張望,會客室裏沒有人,他又走到病房外麵,見到黎清從走廊那頭走過來,手上還拿著點吃的喝的。
“怎麼了?”黎清有點緊張地問。
李縝說:“沒什麼,不知道你去哪兒了,出來找找你。”
“打電話啊,傻了嗎?”黎清說道。
李縝失笑,和他一起坐在會客室的沙發上。
黎清又問他:“吃點東西?”
“不餓。”李縝說。
黎清也不勸他吃,自顧自吃起了買回來的三文治,吃完了一個,又拆了第二個,咬了兩口,朝李縝說道:“飽了,吃不下,怎麼辦?扔了太浪費了。”
沒辦法,李縝隻能接過來吃了,黎清又摸出第三個三明治,打算拆開,李縝忙說:“吃不下了吃不下了!別拆了!”
晚上,黎清打算睡在沙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