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她的哭聲，李恒斯皺了皺眉頭。
他不喜歡聽見女人哭，一點都不喜歡。他倒喜歡葉星星身上那股子倔強，就算遭遇再悲慘，她也不會哭出聲音，永遠先留給傷害她的人一個堅強孤傲的背影。
她的眼眶裏有淚，但是她能忍住，她的生命力頑強得就如同生長在荒原裏的雜草，用一腔孤勇來抵抗世間風霜。
李成華看了一眼哭得淒慘的宋悅，揚起的手收了回來，眉心還是緊擰著：“我也不希望把這件事鬧得人盡皆知。今天家裏長輩都在這裏，隻要你承諾不再和那個女人來往，今天我可以不罰你。”
李恒斯卻幾乎毫不猶豫地否決了：“我不會放棄葉星星，不管你們今天做出什麼決定，就算把我趕出家門也好，我都不會放棄。”
這句話說得平靜，不疾不徐，卻一語驚起千層浪，一瞬間連宋悅的哭聲都止住了。
李家上上下下十幾口人同時看向在地上跪著的李恒斯，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他們根本不相信這個一直以來都以乖巧著稱的孩子會為了一個女孩寧可被逐出家門也不放手。
而有些人則馬上擺出了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他這個獨子如果被逐出族譜，那麼接下來繼承權會落在誰手裏就說不準了。
李成華簡直氣得發抖，但是他明白有些人正想漁翁得利，都在看著他如何決斷。
最終他隻是把手一揮：“你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去給我到花園裏跪著！什麼時候想清楚想明白了再回來見我！”
李恒斯在眾人的注視下站起身來，徑直走向花園。
李雪華忍不住喊住他：“恒斯！你到底在幹什麼？快過來跟你爸認個錯！”
可是李恒斯沒有回應，徑直走到花園裏，跪在了石子路上。
03
葉星星和夏雲陽兩個人最終都沒有回宿舍，而是一起去了操場。
操場寬闊，一麵臨河，晚上總會有很大的風刮過去，空氣裏滿滿都是泥土的清香和植物的芬芳。
這也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葉星星感覺最安寧、最祥和的一個晚上。
葉星星手裏還握著夏雲陽搶回來給她的懷表，她忍不住問他：“這個你是怎麼搶回來的？還跟別人打得這麼厲害……”
夏雲陽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一直飄著兩朵羞澀的紅暈：“其實也沒什麼……我本來是想給你買禮物的，結果在精品店裏剛好看到有個女生脖子上戴著這塊懷表，我就去問她懷表是哪裏來的……沒想到她男朋友就是那天晚上的飛車賊，當時正好在場，然後兩句不和就打起來了。”夏雲陽說得風輕雲淡的，最後還笑了，“不過我沒吃虧，他的下場比我好不了多少。”
葉星星看著他一邊腫起來了的眼睛和手臂腿上的傷痕，心裏很難受：“下次不要再幹這種傻事了，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你從沒打過架的人怎麼跟他們鬥啊！”
“好……”夏雲陽微笑著，牽起她的手，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絕對不會再有下次了。”
葉星星的眉心還是緊擰著，眼裏滿滿都是心疼：“等醫務室開門了，馬上去上藥！”
“遵命！”夏雲陽擺了一個滑稽的敬禮姿勢，簡直就是言聽計從的小跟班形象。
葉星星真的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夏雲陽，你對自己好一點不行嗎？”
夏雲陽卻隻是牽起她的手，把她的手緊緊包裹在自己的掌心裏：“對你好就是對我自己好了，你難受我會比你更難受，所以看著你開開心心快快樂樂的，我心裏才能安穩。”
如果是別人說這些話，葉星星可能會覺得太肉麻。
但是這些話從夏雲陽嘴裏說出來，就顯得那麼坦誠，那麼自然。
葉星星的心又開始撲通撲通亂跳，臉上有點發燒，卻更加用力地握緊了夏雲陽的手。
感覺到葉星星手心傳過來的溫度，夏雲陽覺得很安心，好像對一切都無所畏懼了。
夜風微涼，夏雲陽的心裏麵一片澄明：“星星，你還記得你剛到雲水城的時候嗎？”
葉星星苦笑，怎麼會不記得？那個時候她就好像死過一次的人，拒絕和身邊的人有任何交流，把自己包裹起來，不和外界接觸。
但是從夏雲陽的口中，她聽到了另外一個自己：“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你太安靜了，而且太倔強了，明明隻是文文弱弱的一個小丫頭，可是偏偏要擺出一副什麼都能扛都能忍受的大人模樣……”
“是嗎？我隻是不敢跟別人說話而已……”葉星星撇嘴反駁。
“嗯……我感覺你那個時候好像特別抗拒別人對你好，明明孤獨得要死害怕得要死，就是要弄出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來。”
這句話葉星星沒有辦法反駁，因為事實就是如此，她不敢交朋友，不敢接受別人的好意，她覺得沒有資格，也怕會重蹈覆轍。
“可是，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決定我一定要保護你。”他用力地抓緊了她的手，仿佛要把自己身上的力量都傳遞給她，“我覺得，如果我不保護你，不對你好，你說不定哪一天就消失不見了，那就是我的罪過了……”
葉星星聞言，忍不住笑了：“我哪有那麼容易死？”
“有。”夏雲陽立刻非常肯定地給出答案，眉心緊擰著，一副要“聲討”她的樣子，“你剛到雲水城的那一年，你高燒四十（攝氏）度兩次，掉進河道裏一次，摔傷三次。這個樣子還叫不容易死？”
葉星星又無法反駁了……
那個時候的確是這樣，她人生地不熟，年紀又小，體質又差，時不時就鬧出點毛病。如果沒有認識夏雲陽，可能第一次發高燒的時候她就因為沒有及時就醫而死掉了。
每一次隻要她出事，他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趕到，然後幫她解決好所有問題，經常在她床邊一照顧就是一整夜，完全不敢合眼。
想到這裏，葉星星覺得心裏很酸。夏雲陽的確為自己做了很多事情，但是她真的無以為報。
夏雲陽看出了她眼底的那份內疚，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頭：“傻瓜，能夠帶著你一起長大，我真的很有成就感……葉星星，我覺得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他的聲音很輕很柔，卻又那麼有分量，一字一句融進她心裏，化成了溫柔綿軟的雲朵，帶著一點點甜蜜的味道，塞滿了她的整個胸腔。
葉星星隻覺得自己眼睛在泛酸。她在心裏默念，遇見夏雲陽，大概真是花光了我上輩子積攢的所有運氣。
隻要有他在，厄運又能把我怎麼樣呢？我已經有了足夠的勇氣，隻要我們倆能夠彼此依靠，沒有什麼困難是克服不了的。
這是長久以來葉星星封閉的心靈第一次燃起如此熱烈和充滿希望的火光。
她希望時間就停止在這一刻不再流動，自己和夏雲陽可以一直這樣好好地在一起，就足夠了。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的某個角落裏，一個細微的“哢嚓”聲響了一下又一下，一雙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們身上。
04
李家大宅的花園裏，李恒斯還是沒有站起來，已經過去整整一個小時了。正常人跪普通的地板現在應該也都腿軟了，何況李恒斯跪的是石子路。
他們家鋪的鵝卵石路不是那種平滑的，而是更具按摩效果的石子路——每顆石頭都有幾分尖銳。李成華想的是，不出十分鍾，他就會進來討饒。
可是十分鍾過去了，二十分鍾過去了，三十分鍾過去了……一直到一個小時都過去了，全家人都作鳥獸散的時候，他還是沒有站起來。
外麵的風越刮越大，繁夜市地處南方，這年真正意義上的冬天來得慢。這幾天氣象台預報南方將會有強烈冷空氣來襲，會很快降溫。
冷熱交替的天氣就容易刮風下雨，一陣冷風刮過去之後，冰冷的雨水就開始蔓延整個大地。
一開始是稀稀落落地下，下到後來就完全是瓢潑大雨的架勢了。
李恒斯被一點點淋濕，他的雙腳已經麻木到沒有知覺了，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的每一寸肌膚上，他隻有不斷握緊拳頭，把指甲掐進肉裏去，才可以勉強維持清醒堅持下去。
很快，李家大宅的燈火都熄了，黑暗中傳來女人的哭聲。
“快點叫恒兒回來啊，算我求求你！外麵雨這麼大，他再這麼淋下去身體會垮的……”宋悅的聲音已經是哀求了。她在這個家裏一直以來都沒有說話的分量，不論什麼事情都隻有低聲下氣去求。
她的家庭背景並不差，但是她從小就生出了這樣軟弱的脾性。
縱然再疼愛李恒斯又如何？因為她的軟弱，他總是備受欺負，養成了他現在這樣的個性——表麵溫順乖巧，內心卻極為叛逆，甚至連他自己都認不清他自己的個性。
當然，這一次宋悅的請求也沒有得到同意，李成華隻是砰的一聲摔上書房的門，留下一句：“他就是個孽子！我才不管他死活！”
被擋在書房外的宋悅哭得愈加淒涼。
李恒斯一直跪在雨裏，冰冷的雨水早已浸濕他的全身，寒意陣陣襲來，全身上下的皮膚好像都已經被凍得沒了知覺，但他依然在咬牙堅持。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仍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這麼大的毅力，好像胸腔裏不停地燃燒著一股火焰，不斷地在提醒他，不能妥協，堅決不能妥協！這個時候妥協了，我就等於自動放棄她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綁在自己身邊的，怎麼可能輕易放手！
雨越下越大，最後連宋悅的哭聲都變得模糊了。
整個李家大宅都沉寂下去，而他的視線也越來越模糊。
他想抬手去揉眼睛，卻發現沒有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