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切知識和學問的根本基礎都是那無法解釋的東西。每一種說明解釋,盡管經過多多少少的中間階段,但最後總歸於這個無法解釋的東西;正如測水深度的鉛錘一樣,當它接觸海底時,有時候比較深一點,有時候比較淺一點,但遲早總歸要達到海底。研究這個無法解釋的東西,成了形而上學。
對於為意誌所役使的智慧而言,就是說,對於為現實效用所役使的意誌而言,存在於這世界的,隻有個別的事物;對於從事藝術和科學工作的智慧而言,就是說,對於為自身原因而活動的智慧而言,存在於這世界的,便隻是普遍共相,事物的種、屬、類以及事物的觀念。即雕刻家,當其刻劃個體時,也是希望刻劃觀念,刻劃類屬。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如下:意誌直接追求的,隻是個別事物,個別事物是意誌的真正目標.因為隻有個別事物才具有經驗實在性。相反的,概念、種、類,隻能成為意誌的間接對象。這就是為什麼普通人不了解普遍真理的緣故。相反的,也就是天才忽略和不重視個別事物的緣故。對天才來說,如果要勉強注意那構成現實生活內容的個別具體事物,便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二)
從事哲學思想的兩個主要必需條件是:第一,必須有勇氣麵對任何問題;第二,對於任何當然的事物具有清晰的認識,從而可以把它當做問題。最後,如果真要從事哲學思想,我們的心靈,還要真正地解脫,不應追求特殊的目標或目的,從而不受意誌的引誘,完全致力於知覺世界及其自身意識所傳達的信息。
詩人以生活和人類性格以及人類處境中的形象表現想像,他使這些形象生動化,並讓觀賞者的思想盡可能地為這些形象所占住。這就是為什麼詩人能夠吸引一切賢愚不等的各種人的緣故。相反的,哲學家所表現的,不是生活本身,而是從生活中抽象出來的思想。因此,哲學家所需要的,是希望讀者盡可能地像自己一樣的思想。這就是為什麼哲學家的讀者很少的緣故。這樣,詩人可與獻花者相比,而哲學家則可與提取花的精華者相比。
(三)
哲學有一個古怪而沒有價值的定義,認為它是一種隻含有概念的科學,甚至康德也這樣說。因為任何一個概念的全部性質,沒有別的,隻是從知覺知識而來的東西,這是一切知識的真正而無窮的根源。因此,真正哲學不能隻從抽象概念構成,應該基於內在和外在的觀察和經驗。哲學中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也不是因綜合實驗與概念而來,像過去哲學所從事的一樣,尤其是我們這個時代的詭辯家所從事的一樣——所謂我們這個時代的詭辯家,是指費希特、謝林,尤其是黑格爾,以及倫理學方麵的施勒馬赫。正如藝術和詩歌一樣,哲學的根源也應該是對現實世界的知覺的理解:不論頭腦在哲學事業中如何地應該占住主要地位,然而,哲學也不應成為冷酷的事業,應該把整個的人,包括感情和理智,都投進去,使整個人都受到影響。
如果隻表現詭譎精微,那麼,隻能使你成為懷疑論者,而不是哲學家。相反的,哲學中的懷疑主義,就像議會中的反對黨,兩者都是有用而必須的。這一點是基於下述事實:即哲學無法產生像數學所產生的那種自明的證據。
(四)
所謂理性命令是我們給予某種命題的名稱,這種命題,我們不必加以研究就可以認作真實的。同時,我們自己很相信這種命題,因此,即使我們想要對這種命題加以嚴格的考驗,也不可能。因為,如果這樣做的話,就會暫時使它們落入懷疑之中。我們完全信賴這種命題,因為,當我們第一次開始有所表達和思想時,就繼續不斷地說到它們,因此,它們也深植於我們內心。所以,在習慣上,我們時常想到它們,這種習慣和思想習慣本身一樣的久遠,因此,我們無法再把兩者分開。
(五)
人們總是批評形而上學的進步太少,而物質科學的進步卻很大,所以形而上學無法和物質科學相比。可是,其他科學中哪一種科學常常受到對立者的阻礙呢?哪一種科學受到全副武裝的學士的阻礙呢?如果我們希望形而上學與教條一致,那麼,形而上學永遠不會發揮它的力量。各種宗教都已掌握人類的形而上傾向,一方麵由於宗教最初將教條加在形而上學方麵而使其麻痹;另一方麵則由於禁止和排斥形而上學中一切自由而不受限製的表現。因此,對於人類最重要和最有興趣的問題的研究就不可能了,而在這種方式之下,人類最高尚的傾向便受到鉗製了。
(六)
發現真理的最大阻礙,不是事物所表現而導致錯誤的虛假外觀,也不是由於推理能力的弱點,而是由於先人為主的成見、偏見,由於這些東西阻擋了真理之路,所以,像逆風把船舶吹離陸地一樣,船上雖有風帆和方向舵也沒有用。
普遍真理與特殊真理之間的關係,就像金幣與銀幣之間的關係,因為普遍真理可以轉變為許多由它而來的特殊真理,就像金幣可以變為許多小零頭一樣。
從一個命題出發,除了這命題中早已含有的東西以外,除了完全表達它的意義時本身所包含的東西以外,不可能得出更多的東西;可是,如果從兩個命題出發而這兩個命題又聯在一起成為三段論之前提的話,那麼,就可以得出比兩命題單獨所含者更多的東西——正如由化合而成的物體顯示出原有成分所沒有的性質。邏輯結論之具有價值就是由這個事實而來。
光線對外在物質世界的關係,正如智慧對內在意識世界的關係。因為智慧與意誌及意誌客觀化的有機體聯係,幾乎和光線與燃燒物體及助燃物氧氣的關係完全一樣。光線愈純,其中所含燃燒物體的煙便愈少。同樣,智慧愈純,便更與產生它的意誌分離。如果用比較大膽的比喻來表示,我們可以說:生命可以看作一種燃燒過程,智慧是這個過程中產生的光。
(七)
隻要對自己加以最簡單而沒有偏見的觀察,再加上解剖上的事實,我們可以得到下述結論:像智慧客觀化的頭腦一樣,智慧及其相依的感覺器官,隻是接受外界影響的一種很強烈的接受力量,並不構成我們原始而固有的本質。因此,智慧在我們身上,不像構成植物中原動力的東西,或構成石塊中重量和化合力的東西,在這些形式中出現的隻是意誌。智慧在我們身上,就像植物對外界影響的感受,對物理和化合活動以及其他有助或阻礙生長和繁盛者的單純感受。可是,在我們身上,這種感受達到最強烈的程度,因而有這種感受,整個客觀世界、觀念世界便出現了。這就是它的客觀化如何起始的情形。如果你想像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動物生命,會使這種情形更為生動。那麼,這世界上不會有任何東西能夠知覺它,因此,便根本不會有任何客觀的存在。現在,讓我們想像,許多植物從地上生出來,一個靠近一個。各種東西,像空氣、風、某一植物對另一植物的壓力、潮濕、冰寒、光線、溫暖、電力等,都開始對它們發生作用。現在,我們更想像,這些植物對這種影響力的感受性更加強烈,終將變成感覺,隨之而來的便是把感覺歸源於它的原因,最後會變成知覺。因此,世界會出現於空間、時間和因果關係中,仍然隻是外在影響力加於植物感受的結果。這個生動的描述使我們很清楚外界的單純現象存在,並使它可以為我們所了解。的確,沒有人願意承認,含有隻能產生於外界影響力和主觀感受關係中的知覺情狀,能代表真正客觀的東西,能代表那些被認為影響植物的自然力量的內在和原始結構,就是說,沒有人願意承認,它能代表本體世界。因此,這情形可以使我們了解為什麼人類智慧領域的範圍如此狹窄,有如康德在其“純粹理性批判”中所描述的。
(八)
你應該盡快記下發生於自己心中的有價值觀念,這是不必說的,有時候,我們甚至忘記自己做過什麼事,因此,也更忘記我們想過什麼。不過,思想的產生,不是當“我們”需要的時候,而是當“它們”需要的時候。另一方麵,我們最好不要摹仿全從外界接受的現成東西,僅僅學習得來的以及可以再從書本上發現的東西。因為,摹仿某種東西就是將這東西付諸遺忘。你應該嚴格地處理你的記憶力,這樣,就不會忘記服從你的支配。例如,如果你記不起某件事情,也許一行詩,也許一個字,不應到書上去查,要一連幾個禮拜定時回憶這記不起的爭情或東西來磨練你的記憶,直到完成它的任務為止。因為,你對某件事情或東西絞腦汁的時間愈長,一旦得到了以後,便會很難再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