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那個人還是沒變,一直沒變。
“隻能這樣了嗎?”每一次他去療養院都要問這個問題,而得到的永遠都是無能為力的答案。
他知道答案是什麼。
看到那個人的樣子他就知道。
他問,不是問廖院長,而是問他自己。
他隻能這樣過一輩子了嗎?生命永遠沒有陽光,永遠背負著這個責任絕望地活著嗎?
他痛苦地閉上眼。
噩夢又再度重演。刺耳的尖叫聲聲嘶力竭,像要撕裂他的胸肺——
你去死啊,是你害死他的,你快去死啊——
他的心驀然被剜開,鮮血難止。
我詛咒你不得好死,你這個畜生……
豆大的汗珠從他前額滾落,他的臉皮不停在抽搐,渾身如置冰窖冷得發抖,“不要,不要……”他苦苦求饒。
突然,一道寒光從他麵前滑過,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擋。
右掌心血濺如淚,心到死灰,還能在乎痛不痛嗎?
那把寒刀高高舉起。
他一顫,雙手緊握成拳。此刻已經入魔,求死容易。
一陣突兀的鈴聲將他驚醒,他瞠目,俯身魂神不定地攤開汗水涔涔的掌心,那一道舊傷疤若一條吐信的毒蛇盤旋,將他的過去未來截成兩段。
過了一會鈴聲便斷了,他躺在沙發上沉重地喘息,以平息胸口劇烈的起伏。
誰料還不到十分鍾,鈴聲又擾人地響了起來。
他皺起俊眉。有這種宛若蟑螂般的百折不撓,在他印象中隻有發生在一個人身上。
接起電話,便聽到嬡辰詫異的驚呼:“林練文,你終於回來啦!現在都幾點了?你到底去哪裏了?人家很……”
他靠在抱枕上,側頭倚著沙發,倦倦地答道:“跟你說話的是一個死人,你信不信?”
那頭從喋喋不休霎時屏息靜止……
他嗤笑一聲,閉眸。
嬡辰結結巴巴地說道:“林林……林練文,我很怕鬼的,而而而且家裏隻有我一個人。你不要這樣嚇我啊,我等會要是不敢上廁所,你要跑過來陪我上,你懂不懂?”
“讓一個死人到你家陪你上廁所,你膽子很大嘛。”林練文突然壓低了聲音陰惻惻地說道,“辰辰,你有沒有聽見窗戶外麵有嬰兒的哭聲啊,哇啊哇啊……”
“哇——”嬡辰嚇得丟掉電話。
他們家附近有很多野貓,一到晚上就會發出像嬰兒啼哭一般的叫聲,慘絕人寰到了極點。
過了半晌,她才滿麵黑線顫巍巍地重新抓起話筒,聽到林練文在那頭已經笑到快岔氣了,“你這個人有低級惡趣味。”她痛斥。
“這麼晚還打電話騷擾別人的人一樣有低級惡趣味!”他輕笑。
“喂,我擔心你好不好?我一整個晚上都沒睡覺呢,一直打電話給你,可是都沒有人接,你才剛剛回來的對不對?”居然說她騷擾他,嬡辰憤憤然了。
林練文本是百無聊賴地玩弄著指間纏繞的電話線,聽她激憤的說話,不禁微愕,“你擔心我,打了一整晚的電話給我?”
“是啊……啊,不是不是。”幡然覺醒的嬡辰又是指手劃腳又是語氣激昂地叫道,“我的意思是說,今……今天不管是誰,我我我都會打電話的,比如說,說……唐偉強啊,樺姐啊,還有,還有導演!我都好關心他們的,他們若是有什麼事,我、我一定會打電話的。絕對不是對你特別的,你懂不懂啊?”
通常越解釋就會讓自己暴露得更徹底,讓情況更複雜的嬡辰的一番話,終於讓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臉紅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林練文惱羞成怒,沉聲喝道。
嗚嗚嗚,她也不想的……如果她的大腦能夠控製住自己的嘴巴,這個世界就不會有“禍從口出”這個成語了啊。
他怎麼都不理解她捏?
“我好得很,一點都不需要你多餘的擔心。你……”他猛地頓了頓,“你還是早點睡覺吧。”
他掛了電話,煩躁地在客廳裏來回地踱著步。
而嬡辰則哀號一聲,把小臉深深地埋進被子裏,粉拳又悔又羞地捶打著可憐的多拉A夢。
一個晚上嚴重睡眠不足的嬡辰頂著兩隻熊貓眼去片場,片場裏劇組的工作人員正在搭幕景。她沒有見到林練文,昨兒個也忘記問他今天要不要來開工了。
她歎了口氣,正想躲進化妝間,就被正在檢查道具的唐偉強看見了。
“辰辰,你們昨天做什麼去了,搞得這麼憔悴?”唐偉強拿著鋼筆指了指她的眼袋,然後就忙他的去了。
嬡辰摸了摸臉。
慘了,等下怎麼見林練文?
這個時候,林練文也從另一側的更衣室慢步走來。他越過嬡辰,大步走進化妝間,連施舍一眼給嬡辰的都沒有。
可是嬡辰一眼就看見林練文兩隻眼睛下的一雙眼袋又腫又沉,分明是昨晚沒怎麼睡。
她心理頓時平衡了不少。
化妝的時候,竟然比平時多用了半個小時,她昏昏沉沉的,差點睡著,還是被林練文斥責化妝師的聲音給吵醒的。
她算是發現了,林練文在每個月裏總有那麼幾天不舒服,所以脾氣特別暴躁,可憐的化妝師小莫,辰辰對你致以無上的同情。(她完全沒有意識到某人的暴躁是因為自己而起的啊。)
不過最慘的人還是嬡辰自己,因為一會在地下石城跟林練文對戲的人就是她。她就好像站在一座危樓,地板上還埋了一噸不定時炸彈,她得戰戰兢兢避免不小心引爆了炸彈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了。
其中有一幕戲是這樣子的。耶律皓南受了重傷,在火焰床上運功療傷的時候,楊排風偷偷取出金針。
不料耶律皓南走火入魔,楊排風一時心軟猶豫了片刻,竟被驀然清醒的耶律皓南暴戾地掐住脖子,抵在岩洞壁上大聲咆哮:“賤人,你親口跟我說過恩恩怨怨暫且放下,現在你又趁機殺我,又是一個背信棄義不守諾言的小人。”
脖子上那力道叫嬡辰差點沒翻兩白眼背過氣去。她忍,“我無心殺你的,我隻是想用金針封住你的穴道反客為主,讓你今後不再害人。”
“是啊,我隻知道害人,卑鄙無恥。但你們楊家的人呢,很光明磊落嗎?你們效力的那個宋帝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知不知道?我親眼看見我爹娘死在你們宋賊手裏,我被他們打到山下,當年我隻有七歲,他們有跟我講過良心嗎?後來我落到那老妖怪手裏,受盡折磨,有誰來可憐過我,你說啊!”
耶律皓南狂怒地質問楊排風,到最後,寒眸陰鬱地望著楊排風,道:“當年我沒有死,現在我也沒有死,所有想殺我的人都沒那麼容易,包括你,楊排風!”
吼完,導演非常滿意地喊了聲“OK”。
都掐得她快斷氣了還能不OK嗎?
變成耶律皓南後的林練文簡直就是禽獸,嬡辰恨恨地抬起袖子擦掉林練文情到激憤時噴到她臉上的口水。回到化妝間補妝的時候,化妝師驚訝地問她脖子怎麼了?她對著鏡子一看,發現自己白嫩的脖子居然被林練文給掐出一道淡淡的淤青來。
她氣得吐血,連忙拿起劇本翻找,找了半天,居然悲慘地發現接下來的幾幕戲裏都是她被林練文打得慘不忍睹,而她連一點報複的機會都沒有。
她不禁悲憤地想,寫《穆桂英》劇本的這個編劇是不是被林練文給賄賂了哇?
沒多久,唐偉強就跑進來說要改戲,讓她速速背好,馬上開拍。她翻開一看,改的是耶律皓南帶她去地下石城的火岩洞的時候,她不小心觸動了洞裏的機關,胸前中了毒箭。由此,她確定這個編劇不是被林練文賄賂了,他根本是仇視楊排風!穆劇裏最悲慘的情節都安排在楊排風身上,被耶律皓南痛打輕薄利用也就算了,到最後還要愛上這個大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