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欺她。
都說是為了她好,有沒有想過她要不要接受啊?
一個這樣,兩個這樣,連對她最壞的林練文也要這樣,什麼都是為了她,可是她不要。她寧可他像以前那樣又凶又壞,什麼事都要她做,讓她窮得兜比臉幹淨,至少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好像還有一點用處,而不是那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被人愚弄得兜兜轉的大笨蛋。
“辰辰……”他想撫摸她的臉頰,卻被她冷冷地揮開,晶瑩的淚水掛在眼眶裏卻始終掉不下來。
不要他們對她好,再也不要。
錢少樂無奈地聽著她故意把拖鞋踩得啪啦啪啦響,像是要通過這種方式發泄心裏的怒氣。怒氣有一天會消去,但心裏的傷口卻總是擺在那的。
“這麼晚了你還要去哪裏?”他跟到玄關,該不會是要去找溫叔叔算賬吧。
“我自己知道……”她突地咬唇盯著滿臉焦急與關切的錢少樂。
錢少樂一愣,心裏滿滿淌過涓涓暖流,“我沒事。”
不屬於自己的,就算握得再緊,也會擔心有一天她會飛走,而等她飛走的時候,豁然發現原來這才是解脫。
他形單影隻地孤立在玄關口,卻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隨著嬡辰一起飛出那象牙塔。
雖然他不能。
林練文百無聊賴地側躺在沙發上,拿著遙控不停轉台。
冰冷的目光雖定定地注視著電視,實則心事重重、心不在焉。
跟南憶解約之後,他就一直處在這種迷離惘然的狀態。行李都打包好了,卻不知道該去哪裏。
他按掉電視,翻身坐起,瞟了眼地下放著的那個紙盒,想起廖院長說的話,那本硬紙皮封麵的日記就在紙盒的最上方,他扇了扇濃密的睫毛,正想伸手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他連忙將手插進褲袋裏,飛快地站離那紙盒幾步之遠。
敲門聲又起。林練文不禁煩躁地擰了擰眉。
都多少年了,還不曉得這裏早就統一地裝上門鈴了嗎?
開了門,才發現門口站著的是滿身濕漉漉的辰辰。
他錯愕地嚅了嚅唇:“你……”
“我忘記帶傘了。”嬡辰尷尬地用手背抹掉臉上的雨珠,“外麵雨下得好大。”
他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隻能訥訥地說道:“昨天天氣預報有說,呃,今天會下雨。”
“嗯。”她微微仰起頭來,一雙燦眸蒙著一層令人心疼的霧氣一眨不眨地盯著林練文。
林練文心悸地別開視線,有些慌亂地退了一步,給她讓開一條道:“你先進來。”
很多年沒有來,這裏的一切還是老樣子。無論是裝修還是擺設,都跟那時候一模一樣,隻是東西看上去有了些年份,雖然幹淨,卻有種用得舊舊的黃氣。
“你……”他皺起眉頭,“你渾身都濕透了,我去給你拿套幹衣服換上,不然會著涼的。”
他走進房裏打開衣櫃,翻出一套衣服,轉身卻差點撞上嬡辰。她背後靈似的緊跟在他屁股後麵,叫他不禁好氣又好笑,“這是我以前的衣服,浴室裏有浴巾,你快去衝個熱水澡。”
嬡辰點點頭,抱著衣物走進浴室。
林練文出神地望著浴室的門。直到蓮蓬頭衝水的聲音嘩啦啦地響了起來,他才覺得一陣熱氣撲上臉頰,紅暈一路燒到耳根後。
等嬡辰衝完澡出來的時候,林練文已經煮好了薑湯。
穿上他的舊衣服,她幹幹爽爽,像個秀氣的小男生。因為褲子有鬆緊帶,所以也不必擔心會掉下來。
“喝了它,可以暖胃驅寒。”
嬡辰雙手捧起那一碗薑湯。
林練文明明知道她最討厭薑的味道,卻從來不會遷就她。靜謐的房內,除了彼此小心翼翼的呼吸聲,還有心口難以控製顫動的旋律。時光好像也不由人,在那一刹那回到了八年前。
軟唇移開碗邊,貝齒輕咬,她有些哀怨地低頭,“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其實你是被錢叔叔給逼走的呢?”
“你都知道了?”林練文微愕。
“嗯。我一直以為……你是為了錢才離開南憶的……”
“你有給我解釋的機會嗎?”
沙啞的低語,怨恨的口吻,讓嬡辰驀然抬起頭,心痛地望著林練文受傷的烏眸。想起自己那天狠狠地揮開他,嚷著讓他不要再打擾自己的生活的時候,他驚愕到不能反應的樣子,突然發現原來要傷害一個人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情。
“對不起。”她想了好久,可是能說出口的,隻有這一句話。
林練文霍然站了起來,背過身去,胸口因隱忍而抽痛地起伏著。
眸波間起了朦朧的霧氣。他一直期盼的,他需要的,不是一句對不起。雖然她的道歉亦能讓他痛徹心扉。
“林練文,我……”
可是,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他整整遲了八年。
他猛地轉過身子,叫站在他身後,本想觸碰他的嬡辰狼狽地趔趄了一下。俊眸掙紮地看了她一眼,有愛戀,有猶豫,也有恐慌。
“我去給你拿吹風機。”再開口的時候,他已經能麵無表情地越過她,留下嬡辰一個人怔怔地守在客廳裏。
她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本想乖乖地把薑湯喝完,不料手肘碰到一個紙盒子,上麵有聖保羅醫院的標簽。杏眸遲疑地看了眼林練文的房間,可是不聽話的小手已經很好奇地摸進那紙盒子裏,掏出一本黑皮的日記本。
日記本有一些年份了,頁麵有淡淡的發黃。
她翻開第一頁,上麵字跡娟秀地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日記的前幾頁用清新平淡的句子描敘著她在療養院裏的生活,有時候還會提到護士說些笑話逗她笑的情景,但是接著往下翻嬡辰就發現不對勁了。那不是字,而像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為了發泄自己的怨氣而在本子上瘋狂地畫著圈圈,力氣之大,甚至有時候都把下一頁的紙都給戳破了。而再接下去突然就變成了畫風詭異的鉛筆素描。
第一張,是一個小孩子為了撿掉在馬路中央的鞋子,而被一輛汽車給撞飛的圖畫。那小孩臉上仿若骷髏的表情和畫麵上鮮紅的血滴都讓嬡辰大吃了一驚。拇指擦了擦那一片暗紅色的血漬,她皺擰著秀娥,不禁想起林練文手上的那道傷疤。
第二張圖讓嬡辰有一種作嘔的感覺。那是一條渾濁的冥河,無數頭骨用空洞的雙眼朝上仰望著,無數如枯枝的手骨掙紮著想要爬出這條冥河,一種充滿了絕望死亡的糜爛氣息瞬間攫住了她的六感。在那條冥河的中央,有一個半身腐爛的小孩子,用一雙沒有眼珠子的空眼眶流出汙濁的黃泥,雙手撲騰著,不甘心被沉溺,充滿了怨恨憤怒。
如果前兩張素描隻是讓嬡辰覺得惡心的話,那麼第三張則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又出離憤怒了。
那是小男孩被綁在十字架上,底下是一堆木柴在熊熊烈焰中燃燒,一把鋒利的匕首插在他的心口,暗黑色的血流在地上幾要成河。天空中烏雲密布,雷電交加,整個背景被塗成灰暗色。
可是那個小男孩的臉,竟跟林練文有幾分的神似。看著他在十字架上痛苦掙紮,就好像那把利刃也深深地紮進了嬡辰的心裏,叫她兩眼逼出淚花。
她不敢再看這張畫,連忙再往下翻看,日記本的主人好像一段時間清醒著,一段時間癲狂得厲害,就像一種沒有盡頭的死循環在瘋狂地散播著絕望的種子。
翻到最後一張,壓抑到冰點的嬡辰突然吃驚地張大眼睛。
這、這是……
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粗重的喘息。她猛地回頭,看見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門邊的林練文垂著雙肩,目光冷然地望著自己。
“誰準你動我的東西?”他厲聲喝問。
“林練文,我……”
她急忙想要解釋,他卻大手用力一揮,嬡辰腳下不留心,趔趄了一下就倒在沙發上。林練文臉上閃過受傷的神情,他憤怒地一把抓起那本日記,冷冷地笑道:“溫嬡辰,你知道我有多討厭你嗎?你的愚蠢總是不停、不停地惹毛我。”寒眸裏似有兩簇灼灼燃燒的火苗在跳動,他揚了揚手上的東西,“像這種東西早就應該陪著那個瘋女人一起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