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賀雲欽早前心裏也有點影子,道:“眼下是特殊時期,又牽涉到大筆金條,大家還是照之前所說的辦,就算對方看上去再可信,仍時刻不可放鬆戒備,不管對方偽裝得多麼巧妙,萬一路上碰上了,記得隨機應變。”
眾人點頭。
瑞德一說話仍覺得胸口疼,隻將胳膊從駕駛室伸出來,在車壁上敲動了兩下,示意就要出發了。
王彼得和虞崇毅上了洋車,跟在卡車後頭,往前駛去。
正在這時,遙遠的街區傳來幾聲槍響,眾人一凜,連忙取出武器,凝神一聽,這槍聲離得極遠,不像緣自來往學校的路上,反倒像他們早前懷疑的另一處藏匿地點明珠夜總會附近所發出的。
老劉猛然記起之前的事,拿出槍道:“段家兄弟好像在那附近轉悠。”
有人一邊給槍上膛,一邊接話道:“之前要他們走他們不走,這下好了,多半是撞上了敵寇的人馬。”
“既然敵寇來了附近,一會我們難免也碰上,依賀大哥剛才所言,不論看到什麼,我們小心應對就是。”
眾人戒備的同時暗鬆了口氣,金條已經到了手,他們無需再像之前那樣邊挖掘邊被動防備,不管追上來的是哪派人馬,交起戰來隻會來比以往更少顧忌,何況也許王彼得說得沒錯,假如向其晟真是敵寇人馬,他們提前就有了準備。總而言之,於他們而言,勝利隻差最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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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賀雲欽遲遲不歸,賀孟枚和賀太太早已意識到此次與以往不同。
小兒子素來穩重,定是在外麵遇了什麼緊要的事才未及時回返,兩人心中自是焦慮萬分,怕消息傳揚出去反而給兒子惹麻煩,表麵上,一個仍在組織上海工廠遷移的事,另一個則主持賀家上下打包箱籠的事,然而在私底下早已先後派出去無數撥人馬,到處找尋賀雲欽的下落。
虞太太暫且在賀公館住下了,為了照應紅豆,客房幹脆就近安置在二樓,但因為掛心虞崇毅和賀雲欽的安危,這一晝夜,她始終守在女兒女婿的房間。眼看紅豆一次次出去打電話,又一次次失望回來,她這做母親的,心裏隻比紅豆更難熬。
紅豆在家眼巴巴等到黃昏,越等越心神不寧,別說賀雲欽,連哥哥和王彼得都未回來,胃裏仿佛壓著一塊石頭,一整天吃不下東西,顧及著自己的身體,強逼著往下吞而已。
沒有什麼比一味枯等更讓人覺得煎熬了。等到後半夜,眼看依然沒有消息,紅豆雖然仍抱著堅定的信念,身體卻吃不消了,晚飯時好不容易塞下去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賀太太本就極為憂心兒子,這一下覺也顧不上睡了,連夜令下人熬些清淡易消化的粥,再佐以開胃的小菜,一做好便親自帶人送到紅豆房中來,柔和地勸慰道:“好孩子,這樣下去你身體熬不住,無論如何要墊些東西。”
虞太太也正要想法子給紅豆開口味,眼看紅豆婆婆想到她頭裏了,感慨之餘,連忙拉著賀太太坐下,隨後便親自端起碗匙,要給女兒喂食。
抬眼對上母親和婆婆關切的目光,紅豆深吸了好幾口氣,竭力壓下紊亂的心緒,告訴自己:從北區撤回來都需好幾個小時,才一晝夜,沒有消息分明就是好消息。
她勉強笑了笑,接過碗道:“媽,不用您喂,我自己來,吃完我就睡覺,婆母,媽,你們也早點歇息。”
當著婆婆和母親的麵,她硬逼著自己吃凈一整碗粥,為了讓她們安心,還特意將幹凈的碗底倒過來給她們看。
虞太太和賀太太本來心中極煩悶,誰知紅豆竟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麵,忍不住都笑了起來,這一笑,心底的擔憂也跟著減輕不少。
賀太太又說了幾句話,囑咐了又囑咐,這才回了房。
虞太太打定主意要照看紅豆,並不肯離去。
紅豆在母親的監視下主動上了床,將被褥拉高到胸前,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可惜一闔上眼睛,腦海裏立刻會浮現好些熟悉的身影。
她擔心他們,擔心到了每根神經都繃緊如弦的地步。
因為迫切渴望見到賀雲欽,明明急於入睡,眼前的重影反而揮之不去。半睡半醒間,他離她越來越近,他的眉毛、漆黑的眼睛、還有他的唇……真切到讓她幾乎忘了兩人仍分離的事實。
出於一份濃濃的眷戀,明知是虛無的影子,她終於還是抬起手來,輕輕去撫摸他的眉眼。
慢慢的,心頭堆積的情緒有所緩解,擰著的眉心也慢慢舒展。
有賴於精神上的放鬆,連胃也熨貼了不少,不知不覺間,她慢慢滑入幽沉夢鄉。
接連兩夜未好好睡過,她幾乎提前透支了所有的精力,這一覺睡下去,竟睡到第二天早上九點多才醒。
外麵走廊嘈雜極了,不知是誰在說話,她本想起身,然而一動之下隻覺得分外疲憊,躺在被褥間一時未起來。
正怔忪間,房門忽然開了,腳步聲由遠而近,伴隨著母親難掩激動的嗓音:“紅豆,紅豆,雲欽和你哥他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