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嬤嬤輕柔細致,為主子取下發髻上的飾物,待固定的簪子拿下後,滿頭青絲蜿蜒而下。潔白的象牙梳子一下一下的滑過漆黑的雲鬢之中。耳中傳來的主子與小李子幾句高深莫測的言語。她擅長處理實際的宮務,調教宮人。但謀算人心的事兒,卻遠遠及不上心思縝密的小李子。
隻是看著現在的主子,覺得有些淡淡的疼。也許年紀大了,時不時的會浮現出,夫人還在世的時候,主子靈氣逼人,活潑好動的模樣。有哥哥寵著,阿瑪護著,額娘疼愛的主子,那個笑起來,眼兒便會彎成月牙的小姑娘。
而不是現在這個心機深沉,眼神不定,一舉一動皆好似透著算計的女子。貞靜嫻雅不過是主子用以示人而已。女子一生,倘若能碰上個可以讓自個毫無顧忌的顯示本性的男子,便是福氣了。可是,這天下間,又有幾個?
聽了永璟的一番敘述,景嫻心下已有定論。富察明瑞做的當真是隱晦無比,隻有與他甚為熟悉的觀音保看出一二來。“永璟此次能夠立了軍功,算他命大啊!”
“阿哥自是個有福氣。”抬眼悄悄的瞄了眼後怕不已的主子,旋即立時低下頭,雙手緊了緊,小李子笑著安慰道。儲秀宮的幾位小主子,打小便是他看護大的,感情當然是極其深厚的。小阿哥年歲還小,隻憑著滿腔熱血,為國殺敵。絲毫沒有注意這些私下裏的陰暗東西。刀槍無眼,不會因著你是皇子阿哥,便會繞過了去。
明瑞大帥光明正大的派小主子出去應戰,說不得還能落個公正無私的好名聲。但事實上,卻不是這麼簡單。他不懂行軍打仗,但人心他卻是知道的。而明瑞作禦前侍衛的時候,他已在宮裏了。也是接觸過的,因著此人相貌在侍衛中是頂好的,一些個年輕的小宮女多少私下裏議論過他。這人的性子,並不是那種擅於冒險的。怎麼可能會忽然啟用個什麼也不懂的小阿哥作突襲的將領?
小主子命大,立功凱旋。而啟用他的明瑞,反而在皇上那邊落了好。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卻是忽略了熟悉自個為人的觀音保。暗地裏將一切看在眼裏。
顯然有人不想他說出來,或者即便說了,也不會讓人相信。如今,觀音保將軍涉及了陰私之事,失了聖心,估摸著他的話,皇上也不會太過相信了。真是好計謀,兵不血刃的解決了心腹之患,亦剪了十三阿哥還未成熟的羽翼。更是算計了十三阿哥。
觀音保大人待十三阿哥如何,想來不少人都是見著了。如今,大人被皇上申斥,阿哥若不去求情,便會落個忘恩負義的名頭;若是去的話,這種隻要身為男人都不會忍受的事情,更何況身為一國之君的皇上,屆時保不齊會遷怒阿哥。這麼一來,進退不得。“那阿哥~”心思轉動,目光看向主子。
“今個我告誡了小十三,讓他不要插手。”景嫻輕輕的歎道,睫羽輕垂,盯著自個擱在膝上的雙手,半晌,才幽幽道,“他最是個最好臉麵的,怎得忍受得了這種恥辱。”她不忍心兒子拚死換來的一點名聲,便被如此輕易的破壞。雙唇緊抿,淡眉微蹙,似有無限愁思。“且我觀這段日子,似有受寵。也不知會不會與,有什麼幹係。”
“主子,恕奴才放肆。”小李子麵色微微凝重了些,“這裏頭,說不得有些貓膩。主子這些年太過放縱了。”他說得自然是西邊的那位主子。即便那人在怎麼謹小慎微,總是還有些紕漏的。
“的確也是。”景嫻輕歎口氣,道,“算了,你且去幫我打聽打聽,到底扮了什麼。”她也要好好思量一番,如何讓永璟免了這進退兩難之境。卻是想來想去,也沒個章程。翻來覆去的總也睡不著,所幸起床,走至窗前。守夜的宮人聽著動靜,行至內室罩門前,低低喚了聲。“下去吧!”簾子外頭,頓時安靜異常。推開窗戶,初夏的月色映得外頭的院子裏,一片亮堂,溫柔而不刺眼。這樣靜謐的夜色之中,紫禁城中會上演什麼樣的戲碼?
這些年來,她冷眼瞧著的位居高位的妃嬪打壓異己,而從不彈壓。而她隻要做好一件事便能得到皇上太後的稱讚。那便是看護著他的子嗣。隻是,她一個女子,聽著不是自個生的孩子,喚自己皇額娘,每聽一次,便難受一次。但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若是真有來世,她另願不要這滔天富貴,隻願能得一真心想待之人。
唉,年紀一大把的人了,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抬起手掌,輕輕的遮住眼睛,唇角向著兩旁微微勾起,發出吃吃的自嘲之聲。何必呢,烏拉那拉景嫻,你還要奢求什麼?妄想奢求什麼?瞧瞧,你的縱容,你的試探,到頭來不過是場笑話,是養虎為患的勾當。不一會,便覺得有些累了,離開窗邊,躺了回去。窗台上,依稀有兩點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