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鳳(提筐,拿瓶)王先生,珍珠,走!教她一個人在這兒鬧!
〔孟穿著短衣,戴列寧帽,進來。先向大家敬禮,而後順手兒把酒瓶拿過去,置於袋中。
方大鳳酒是王先生拿來的!
孟小樵共點產!共點產!
方大鳳缺德!(下)
孟小樵王同誌,我各處找你,找不到。剛才遇見白花蛇,才知道你在這裏。特來請教!我寫了點鼓詞,求你指正!
方太太真有鼻子尖的!聞見肉味就來,蒼蠅似的!
孟小樵方同誌,我真寫了新詞!
方太太用你的詞兒,你好分賬!
孟小樵不分賬,瞧著給!我這個人的好處就是心眼兒靈便,老隨著時代走!剛才,我在街上走,憑這身服裝打扮,招得蹬三輪的直叫我老幹部!你放心,方同誌,從此我必能跟方老板合作,得到勝利。來,大家都來,看看我的新詞兒,提供意見。
方太太我有那麼大工夫,聽你瞎扯!(立)
孟小樵那麼,你就歇會兒去。回頭,我陪你喝了這瓶酒。剛才我看見筐子裏青菜不少,肉可不十分多,是不是再補充一點呢?
方太太補充個屁!看,我這裏就有二百塊錢!照這樣下去,我非死不可!
孟小樵別說死!別說死!咱們都是京油子;咱們要是找不出辦法,那還怎成為京油子呢?
方太太你把神仙說出來,我也不再信你的話!(下)
孟小樵(指方背)思想沒搞通,沒搞通!王同誌,珍珠,來聽聽我的詞兒!
方珍珠我老實告訴您,我不喜歡您的為人,也不喜歡您的詞兒。(要走)
孟小樵坦白的很!
王力等等,看他到底寫了什麼。
孟小樵王同誌,要不然我怎麼佩服您呢!聽著,這頭兩句改過十幾遍,太棒了。聽著:真龍天子出在延安,解放北京坐金鑾。
方珍珠(笑起來)哈……
孟小樵怎麼啦,珍珠?這兩句還不夠勁兒嗎?方珍珠孟先生!從前您欺負過我的父親,幫助過媽媽往外賣我,您也說過:共產黨一到,我們都玩完。我要是愛記仇的話,我滿可以去告你,告你陷害我!可是,我看您這麼大歲數了,不願那麼辦。以後,咱們作為素不相識,您不用再上這兒來!
王力孟先生,您有聰明,會寫點東西,隻要您肯認真,不取巧,不敷衍,您在今天還能有用處。孟小樵那麼,我寫的詞兒不對?
王力“寫”的不對,因為您根本沒有“想”對!
孟小樵我穿的戴的也都不對?
王力您的錯誤就在改穿戴,而不改思想!
孟小樵噢!我明白了!你們年輕,心眼快,大概已經入了黨,好升官發財。我寫的詞兒好,你們硬說不好;我穿的衣裳象樣,你們硬說不象樣;你們排擠我,生怕我也入了黨,壓下你們去!
王力我明天去入學,去學習。入黨不是說著玩的事。共產黨不象國民黨那麼拍拍腦袋算一個,連雞毛蒜皮都可以作黨員!
孟小樵甭說了,你們有你們的心路,我有我的。你們既不願跟我合作,別怪我也不客氣!(要走)
王力站住!你敢怎麼不客氣呢?我告訴你,你要是不悔過,還那麼有奶就是娘,去勾結反動派,我可真去告發你!
孟小樵咱們走著瞧!王先生,這瓶酒我帶著,謝謝呀!(下)
王力你看,咱們應當放走他嗎?
方珍珠(湊近他)王……
王力什麼?
方珍珠你救救我!救救我!
王力怎麼啦?
方珍珠我,我……
王力痛痛快快的說!
方珍珠你已經救過我的命,何不再教救我呢?
王力你現在並沒有危險。
方珍珠聽我說!解放前的事,你都知道。解放以後,我以為我可以自由,快活了。可是,你看,家裏還是這樣,教我活不下去!我要是跺腳一走,對不起父親;不走,我沒法快活。可憐可憐我!你,在我眼裏,是唯一的明白人。
王力我?我要真明白,何必去入學學習?我有許多缺點,我知道!
方珍珠你說一句話,我一切的問題都可以解決了,媽媽攔不住我跟你走,父親也必樂意,我可以安心的去念書,去唱,唱你作的詞兒!
王力珍珠,別那麼想!你看,以前你是個玩物,這,你知道?
方珍珠(點頭)……
王力現在,你是個藝人,是屬於社會的。你看,這有多大的分別?簡直是由地上飛到天上!你去唱新詞,宣傳新的生活,新的道理,你的嘴就是一張活報紙。要看清這一點!在你的同行裏,有幾個象你的,能認識些字,肯用功學新詞的?不多!你是今天社會的寶貝!
方珍珠我是社會的寶貝,可是我得在家裏受氣!
王力別急!別急!媽媽胡塗,要慢慢的勸告;是勸告,不是吵架。
方珍珠怎能不吵呢?她和窯子裏的領家一樣可惡,可是沒人叫她領家的。她這種人擋著我們的去路,逼著我們去幹壞事!
王力你說得對,珍珠!可是,她們吃慣了,喝慣了,懶慣了,一時改不過來,我們也不能把她們都殺了呀!你要負起改造她的責任!你別再以為自己隻是個唱玩藝的姑娘,而要想自己是個頂天立地的新女子!對不對,珍珠?
方珍珠哼,也許,也許你不喜歡我!
王力我喜歡你!我是老大哥,你是小妹妹,以後,我每星期天來看你,你把困難說給我,我把學來的講給你。你還年輕,有朝一日,你會找到個比我勝強十倍的好青年。今天,你這麼明明白白說出來,很好。以後,咱們見麵倒省得不好意思了。
方珍珠唉!
王力珍珠,挺起胸來幹!一時的困難是免不了的。過個三年五載,咱們就必能看到幸福,我不會騙你!再說,你還比別人強呀,父親,姐姐,都對你很好!有的姑娘,你是知道的,不是受一家子人的氣嗎?
方珍珠別說了,我想哭一大場!
王力不必!眼淚,在今天,已經沒了用處。我們要笑,要唱,要跳,要咬上牙幹!
方珍珠大概是街門響,爸爸回來了。甭跟他說我的事,他的事情夠多的了,我不願再嘈嘈他。(擦擦眼)〔箏在院中喊。
破風箏珠子!王先生來了沒有哇?
方珍珠來啦!來了半天啦!
〔箏上。
破風箏王先生!(握手)對不起,對不起!教您久等!坐!喝茶了嗎?珠子,客人來了這麼半天,就不倒茶呀?
方珍珠姐姐跟我都剛回來!
破風箏好家夥,咱們是夠忙的!
方珍珠(遞信)好,我去看看有開水沒有。(下)
破風箏王先生,我先看看信。
王力請便。
破風箏(匆匆的看信)這一封,開會,這兒!(放在左袋裏)又一封,開會,這兒!(放在左袋裏)這一封,私信,這兒,(放右袋裏)待會兒細瞧。這一封,稿費,(吻了信一下)這兒!(放左上袋裏)哈哈,王先生,我居然也有了稿費,太陽由西邊出來的事!我得分給您一半!要不是您給我修改,就能登出去,才怪!
王力這不是請我吃飯了嗎,就別分稿費啦!
破風箏哼,今兒的飯,跟我的稿子差不多,光是豆腐青菜,找不到幾塊肉!好在,沒有外人,我隻約了您跟白老二!白老二這家夥,還跟從前一樣,老跟我搗蛋,我今天特意約他來,當著您的麵兒,跟他談一談!
王力好哇!可是,我並不比你們二位知的多,見的廣啊!
破風箏您客氣!自從對日本抗戰起,我就受您的栽培。沒有您,我不會有今天!
王力沒有新政府,您不會有今天!
破風箏我的心願大了去啦:我願意辦個曲藝學校,您當校長,我來打雜兒跑腿。我恨不能教所有的同行的,北京的跟全國的,都馬上改了樣子,都唱新玩藝兒。喝,我要作的事太多了,太多了!多得教我不知打哪兒作好,怎麼作好!我高興,又著急;痛快,又悶氣。我簡直不知怎樣才好!
〔白上。
破風箏說曹操,曹操就到,我們正講究你呢!
白花蛇王先生!大哥!
王力白先生,生意怎麼樣?
白花蛇托福!托福!沒挨了餓,就真得感激新政府!解放軍圍城的時候,我真著了慌!現在,人家居然留著我們,還準我們說相聲,我沒有想到!
破風箏可是,你一段新玩藝也沒有,還抱著老套子啃!
白花蛇得,您又來了!您跟珍珠叮啷當嘟的唱新詞,你們爺倆識字呀。別人呢?您沒管!您有朋友給寫新詞,我們倆眼黑大糊,找不著人哪!您隻跟那幾個會唱新詞的鰾在一塊兒,簡直不大理我們這群睜眼瞎子。我告訴您,大哥,照這麼下去,咱們沒法不分成兩股兒,新的一股,舊的一股,那好嗎?久而久之,您說我們混蛋,不要強,好,我們就不要強。我們會拿舊玩藝兒跟您的新東西拚一拚,看誰拚得過誰!
破風箏啊!鬧了半天,我仿佛倒對不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