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蔚,做人有長進嘛,還知道給長輩孝敬。
宋雲蔚麵上無波無痕,舅舅,這得感謝您前些年手把手的教導。
陳然嗐了一聲,雲蔚,你明白就好,我是你親舅舅,你是我妹妹唯一的骨血,我不照顧你,誰照顧你?當年在雲奎,是你做錯了事,做錯了就要負責,這才是男人真本色。
兩人聊著往下去,到了樓層反麵的外院,由山體與圍欄包圍著,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青青草地。雲蔚自從回到台州,每個月都會過來兩趟。他在輪椅前蹲下,老人癡蒙蒙地望著高山遠水,深邃的皺紋將她的雙眼一再擠壓,委頓地成了下垂的眼梢。老人蒼老枯竭的手搭到雲蔚的手背,將他認了好一會兒,一隻眼睛如孩童懵懂,一隻眼睛卻堅硬得可怕,毫無神采,冷冰冰地像一顆頑石。的確是頑石。這是一顆昂貴的人造眼球。乍一看無比逼真。但若是走近了,誰也不敢往這邊瞧。
姥姥,想我沒有。
媽,你以前不是最疼我麼,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舅甥二人一前一後地講,老人前後望望,最後將唯一的視線凝固到雲蔚麵上,幹枯草似的手指便緊了些,好孩子,怎麼突然又長高了,鍋裏悶了肉燥麵,你最愛吃的,別跟你姥爺置氣,他不是故意要丟掉你的狗,那狗養不熟,老咬人,怕咬到你咧。
老人說話咕隆隆地,含混不清,雲蔚是半聽半辨的心領神會。姥姥是典型的慈眉善目,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大字不識卻誠心信佛。台州下麵幾個鄉鎮的小廟宇大道觀,全有她奉香的身影。那時流行散稱的蔥油餅幹和雞蛋糕。由紅色塑料袋一層層地裹著,帶回來給外孫吃。姥爺也是典型的農民漢子,為人正派嚴苛,原本也是小門小戶,後頭因為一次山體滑坡,歸屬陳家的山頭上露出銅礦,這才一夜發達起來。他們一輩子沒做過壞事,出格的事都沒動過,卻得來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果。也許他們並不能確切地曉得,乖女早已去世,宋東峰與陳然聯合起來,一直說的是把陳蓮心送到國外去修養。宋雲蔚也沒說。隻是父母血緣親緣,冥冥中有感應吧。陳蓮心被送去精神病院的第二年並發症去世。次年,姥爺突然中風,沒熬過三個年頭。失去老伴後,姥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最先出問題的就是眼睛。
這樣傳統的一對父母,卻有陳然這麼一位瘋狂迷戀童顏養生、性格陰柔的兒子,實屬造物者奇怪的安置。
陳然在旁瞧著隔代親的畫麵,胸口有刀在一片片地劃。
二人從療養院離開,陳然說,怎麼著,你親舅舅回家,你也得給我辦個接風宴吧。前兩年也就算了,你也是上頓不接下頓,如今天河光電規模起來了,再推脫,不合適吧。
宋雲蔚道,怎麼會,飯局我已訂好,還怕舅舅不賞光。
陳然嗬嗬地笑,直到了飯桌上,卻是冷冷清清地,隻有甥舅二人,別說場麵了,連美女就不成瞅見一枚。雲蔚道,舅舅突然打道回府,必定是有正事。我怕外人在,咱倆講話不方便。陳然輕嘲,也行吧,其實我不說你也知道,當然,也是為了你好。畢竟雲奎也是你老東家。宋東峰好些話不好跟你直說,我是不怕的,我這人做事最坦誠,不會藏著掖著。雲奎正在重新籌劃上市事宜,馬上就能去海外撈金,怎麼樣,你要不要借借這縷東風?如果你肯,我願意從中說和說和。
雲蔚慢條斯理地給陳然布菜、倒酒,這麼說,舅舅還真是替我著想了。陳然嗔怪,怎麼不是?按理說,當年你的性暴力醜聞鬧得雲奎市值大跌,要是人家非揪著你不放,今天你還能坐著這裏悶聲發財?真虧得我,那個女人非要去法院告你,還是我想辦法說服她不要把事情做絕。雲蔚倏然抬頭,漆黑的瞳孔裏一片無光的昏暗,像一具無魂的屍體,他說,舅舅,你真以為是我幹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