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幕(2 / 3)

邁密勒斯

是的,好爸爸。

裏昂提斯

哈哈,真是我的好小子。怎麼!把你的鼻子弄髒了嗎?人家說他活像我的樣子。來,司令官,我們一定要齊齊整整;不是齊齊整整,是幹幹淨淨,司令官;可是公牛、母牛和小牛,人家也會說它們齊齊整整——還在弄他的手心!——喂喂,你這頑皮的小牛!你是我的小牛嗎?

邁密勒斯

是的,要是您願意,爸爸。

裏昂提斯

你要是有一頭蓬鬆的頭發,再出了一對像我這樣的角兒,那就完全像我了。可是人家說我們簡直像兩個蛋一樣相像:女人們這樣說,她們是什麼都說得出來的;可是即使她們像染壞了的黑布一樣壞,像風像水一樣輕浮不定,像騙子在賭錢時用的骰子一樣不可捉摸,然而說這孩子像我卻總是一句真話。來,哥兒,用你那蔚藍的眼睛望著我。可愛的壞東西!最親愛的!我的肉!你的娘會不會?——也許有這種事嗎?——愛情!你深入一切事物的中心;你會把不存在的事實變成可能,而和夢境互相溝通;——怎麼會有這種事呢?——你能和偽妄合作,和空虛連絡,難道便不會和實體發生關係嗎?這種事情已經無忌憚地發生了,我已經看了出來,使我痛心疾首。

波力克希尼斯

西西裏在說些什麼?

赫米溫妮

他好像有些煩躁。

波力克希尼斯

喂,王兄!怎麼啦?你覺得怎樣,王兄?

赫米溫妮

您似乎頭腦昏亂;想到了什麼心事啦,陛下?

裏昂提斯

不,真的沒有什麼。有時人類的至情會使人作出癡態來,叫心硬的人看著取笑!瞧我這孩子臉上的線條,我覺得好像恢複到二十三年之前,看見我自己不穿褲子,罩著一件綠天鵝絨的外衣,我的短劍套在鞘子裏,因恐它傷了它的主人,如同一般裝飾品一樣,證明它是太危險的;我覺得那時的我多麼像這個小東西,這位小爺爺——我的好朋友,你願意讓人家欺騙你嗎?

邁密勒斯

不,爸爸,我要跟他打。

裏昂提斯

你要跟他打嗎?哈哈!——王兄,您也像我們這樣喜歡您的小王子嗎?

波力克希尼斯

在家裏,王兄,他是我唯一的消遣,唯一的安慰,唯一的關心;一會兒是我的結義之交,一會兒又是我的敵人;一會兒又是我的朝臣、我的兵士和我的官員。他使七月的白晝像十二月天一樣短促,用種種孩子氣的方法來解除我心中的鬱悶。

裏昂提斯

這位小爺爺對我也是這樣。王兄,我們兩人先去,你們多耽擱一會兒。赫米溫妮,把你對我的愛情,好好地在招待我這位王兄的上頭表示出來吧;西西裏所有的一切貴重的東西,都不要嫌破費去備來。除了你自己和我這位小流氓之外,他便是我最貼心的人了。

赫米溫妮

假如您需要我們,我們就在園裏;我們就在那邊等著您好嗎?

裏昂提斯

隨你們便吧,隻要你們不飛到天上去,總可以找得到的。(旁白)我現在在垂釣,雖然你們沒有看見我放下釣線去。好吧,好吧!瞧她那麼把嘴向他送過去!簡直像個妻子對她正式的丈夫那樣無所顧忌!(波力克希尼斯,赫米溫妮及侍從等下)已經去了!一頂綠頭巾已經穩穩地戴上了!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你媽在玩著,我也在玩著;可是我扮的是這麼一個丟臉的角色,準要給人喝倒彩噓下了墳墓去的,輕蔑和譏笑便是我的葬鍾。去玩去吧,孩子,玩去吧。要是我不曾弄錯,那麼烏龜這東西確是從來便有的;即使在現在,當我說這話的時候,一定就有許多人抱著他的妻子,卻不知道她在他不在的時候早已給別人揩過油;他自己池子裏的魚,已經給他笑臉的鄰居撈了去。我道不孤,聊堪自慰。假如有了不貞的妻子的男人全都怨起命來,世界上十分之一的人類都要上吊死了。補救的辦法是一點沒有的。正像有一個荒淫的星球,照臨人世,到處惹是招非。你想,東南西北,無論哪處都抵擋不過肚子底下的作怪;魔鬼簡直可以帶了箱籠行李堂而皇之地進出呢。我們中間有千萬個人都害著這毛病,但自己卻不覺得。喂,孩子!

邁密勒斯

他們說我像您呢。

裏昂提斯

嗯,這倒是我的一點點兒安慰。喂!卡密羅在不在?

卡密羅

有,陛下。

裏昂提斯

去玩吧,邁密勒斯;你是個好人兒。(邁密勒斯下)卡密羅,這位大王爺還要住下去呢。

卡密羅

您好容易才把他留住的;方才拋下幾次錨去,都沒有成功。

裏昂提斯

你也注意到了嗎?

卡密羅

您幾次請求他,他都不肯再留,反而把他自己的事情說得更為重要。

裏昂提斯

你也看出來了嗎?(旁白)他們已經在那邊交頭接耳地說西西裏是這麼這麼了。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地步,我應該老早就瞧出來的——卡密羅,他怎麼會留下來?

卡密羅

因為聽從了賢德的王後的懇求。

裏昂提斯

單說聽從了王後的懇求就夠了;賢德兩個字卻不大得當。表麵是這樣,其中卻另有原故。除了你之外,還有什麼明白人看出來了嗎?你的眼睛是特別亮的,比普通木頭腦殼的人更善於察顏觀色;大概隻有少數幾個機靈人才注意到吧?低賤的人眾也許對這種把戲毫無所知吧?你說。

卡密羅

什麼把戲,陛下!我以為大家都知道波希米亞王要在這兒多住幾天。

裏昂提斯

嘿!

卡密羅

在這兒多住幾天。

裏昂提斯

嗯,可是什麼道理呢?

卡密羅

因為不忍辜負陛下跟我們大賢大德的娘娘的美意。

裏昂提斯

不忍辜負你娘娘的美意!這就夠了。卡密羅,我不曾瞞過你一切我心底裏的事情,向來我的私事都要跟你商量過;你常常像個教士一樣洗淨我胸中的汙點,聽過了你的話,我便像個悔罪的信徒一樣得到了不少的教益。我以為你是個忠心的臣子,可是我看錯了人了。

卡密羅

我希望不至於吧,陛下!

裏昂提斯

我還要這樣說,你是個不誠實的人;否則,要是你還有幾分誠實,你便是個懦夫,不敢堂堂正正地盡你的本分;否則你是個為主人所倚重而辜恩怠職的仆人;或是一個傻瓜,看見一場賭局告終,大宗的賭注都已被人贏走,還以為隻是一場玩笑。

卡密羅

陛下明鑒,微臣也許是疏忽、愚蠢而膽小;這些毛病是每個人免不了的,在世事的紛壇之中,常常不免要顯露出來。在陛下的事情上我要是故意疏忽,那是因為我的愚蠢;要是我有心假作癡呆,那是因為我的疏忽,不曾顧慮到結果,要是有時我不敢去作一件我所抱著疑慮的事,可是後來畢竟證明了不作是不對的,那是連聰明人也常犯的膽怯:這些弱點,陛下,是正直人所不免的。可是我要請陛下明白告訴我我的錯處,好讓我有辯白的機會。

裏昂提斯

難道你沒有看見嗎,卡密羅?——可是那不用說了,你一定已經看見,否則你的眼睛比烏龜殼還昏沉了;——難道你沒有聽見嗎?-一像這種彰明昭著的事情,不會沒有謠言興起的——難道你也沒有想到我的妻子是不貞的嗎?——一個人除非沒有腦子,總會思想的。要是你不能厚著臉皮說你不生眼睛不長耳朵沒有頭腦,你就該承認我的妻子是一匹給人騎著玩的木馬;就像沒有出嫁便去跟人睡覺的那種小戶人家的女子一樣淫賤。你老實說吧。

卡密羅

要是我聽見別人這樣誹謗我的娘娘,我一定要馬上給他一些顏色看的。真的,您從來沒有說過像這樣不成體統的話;把那種話重說一遍,那罪惡就跟您所說的這種事一樣大,如果那是真的話。

裏昂提斯

難道那樣悄聲說話不算什麼一回事嗎?臉貼著臉,鼻子碰著鼻子,嘴唇咂著嘴唇,笑聲裏夾著一兩聲歎息,這些百無一失的失貞的表征,都不算什麼一回事嗎?腳踩著腳,躲在角落裏,巴不得鍾走得快些,一點鍾一點鍾變成一分鍾一分鍾,中午趕快變成深夜;巴不得眾人的眼睛都出了毛病,不看見他們的惡事;這難道不算什麼一回事嗎?嘿,那麼這世界和它所有的一切都不算什麼一回事;籠罩宇宙的天空也不算什麼一回事;波希米亞也不算什麼一回事;我的妻子也不算什麼一回事;這些算不得什麼事的什麼事根本就沒有存在,要是這不算是什麼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