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盤陀路通向何方 第八節(1 / 3)

法官讀完信,心中湧起一股妒忌情緒。一個自盡的人懷著這樣歡快的心情——雖然是一種狂躁的歡快,以盲目的溫情並發出的最後力氣,寫下這樣的書信,法官還是第一次讀到。

“他有什麼特點能叫人這麼愛他!……”他想,心裏反複說著這句那些沒有能力討女人喜歡的男人說的話。

“如果您不僅能證明您不是越獄的苦役犯雅克-柯蘭,而且還能證明您確實是唐-卡洛斯-埃雷拉,托菜多王家教士會議議事司鋒,費迪南七世陛下密使,”法官對雅克-柯蘭說,“您就可以獲釋,因為,司法部的公正執法要我告訴您,我剛才收到艾絲苔-高布賽克小姐的一封信,她在信中承認自己有意自殺,對她的仆人表示懷疑,這一懷疑顯示出竊取那七十五萬法郎的作案者就是那幾個仆人。”

卡繆索說著話,同時將這封信的筆跡與遺囑的筆跡進行對照,他認為書信和遺囑顯然是同一人寫的。

“先生,您原來過於匆忙地認為這是一樁謀殺案,現在也別太急於認為這是一樁盜竊案。”

“啊?!……”卡繆索說,用法官的目光向犯人看了一眼。

“這筆錢可能會找到。請您不要以為我這樣說,這事就與我有牽連。”雅克-柯蘭接著說,同時讓法官明白他理解法官的懷疑,“這個可憐的姑娘很受仆人愛戴。如果我能獲得自由,我一定要把這筆錢找回來。這錢現在屬於呂西安,他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愛的人!……您能允許我讀讀這封信嗎?很快就能讀完……它證明我親愛的孩子完全無罪……您不用擔心我會把信毀掉……也不用擔心我會說出去,我是被單獨監禁的……”

“單獨監禁!……”法官叫道,“您不會再這樣了……我要請您盡快明確您的身份,如果您願意,您可以向貴國大使求助……”

法官於是把這封信遞給雅克-柯蘭。卡繆索感到高興,他自己擺脫了困境,也能使總檢察長、德-莫弗裏涅斯夫人和德-賽裏奇夫人滿意。犯人讀著妓女寫的這封信時,卡繆索冷靜而好奇地端詳著他的麵容,盡管他臉上洋溢出誠摯的感情,法官心裏還是這樣想,“這確實是一張蹲過苦役監獄的麵孔啊!”

“有人真是愛他呀!……”雅克-柯蘭將信還給法官,說。他讓卡繆索看他流了淚。“可惜您不認識他!”他繼續說,“他的心靈是那樣年輕,那樣充滿活力,長得又是那樣俊美!他是一個孩子,一個詩人……見了他,人們都會難以抑製地感到要為他作出犧牲,要滿足他哪怕是最小的願望。這個親愛的呂西安,他溫和時,是那樣可愛……”

“好吧,”法官說,他想作再次努力,以便發現真相,“您不可能是雅克-柯蘭……”

“不是,先生……”苦役犯回答。

雅克-柯蘭於是就更加裝出唐-卡洛斯-埃雷拉的模樣。他希望能大功告成,便走到法官麵前,將他拉到窗戶旁邊,擺出教會中長者的姿態,以說知心話的口氣對他說:

“先生,我非常喜愛這個孩子。你們現在把我當作罪犯。如果必須承認我是罪犯,才能避免我心中的偶像遭遇麻煩,那我也可以認罪。”他輕聲說,“我將效仿這個為他的利益而自殺的可憐的姑娘。因此,先生,我請求您給我恩惠,那就是能立即釋放呂西安。”

“我的職責不允許我這樣做。”卡繆索和善地說,“但是,如果他能跟老天達成妥協,法院是會予以考慮的。如果您能向我提供充分理由……您說吧,這不作記錄……”

“那好,”雅克-柯蘭接著說,他輕信了卡繆索的和善,“這個可憐的孩子此刻正在遭受的一切痛苦,我都知道。他看到自己身陷囹圄,也會自殺的……”

“哦,關於這個嘛……”卡繆索說著不由自主地抖動了一下身體。

“您還不知道,您給我恩惠,實際上是給誰恩惠,”雅克-柯蘭補充說,他想從另一方麵來打動對方的心,“您這是在為一個教會效勞,它的權勢比那些德-賽裏奇伯爵夫人,德-莫弗裏涅斯公爵夫人都要大。您把這些夫人的信件拿到您的辦公室來,她們是不會饒恕您的……”他說著,一邊用手指了指兩捆散發香味的信件,“對您的效勞,我的教會是不會忘記的。”

“先生,夠了!”卡繆索說,“給我找些別的理由吧。我對犯人和公訴負有同等義務。”

“那好,請您相信我。我了解呂西安,他有女人、詩人和南方人的氣質,意誌薄弱,缺乏毅力,”雅克-柯蘭接著說,他以為終於猜出法官已經被征服,“您可以確信這個年輕人是無辜的。別折磨他,一點不要審訊他,把這封信交給他,向他宣布他是艾絲苔的繼承人,然後把他釋放……如果您不是這樣做,您一定會感到遺憾。如果您幹脆利落地將他放了,我,還是把我關在單人牢房裏,明天,今天晚上,將把這個案子中你覺得神秘莫測的一切以及我受到強烈追究的原因向您統統說明。但是這樣做我將冒著生命危險,人家要我的腦袋已經五年了……如果呂西安獲得自由,又很富有,並能跟克洛蒂爾德-德-格朗利厄結婚,那麼,我在這世上的任務也算是完成了,再也不用顧及我這條命了……迫害我的人是你們最後一個國王手下的一名暗探……”

“啊!科朗坦!”

“啊,他叫科朗坦……謝謝您……那麼,先生,您能答應我向您要求的事嗎?……”

“一位法官不能也不應該答應任何事情。科卡爾!通知執達吏和警察把犯人帶回附屬監獄……——我命令他們今天晚上將您安置在自費單間牢房裏。”他溫和地補充一句,同時向犯人微微點了點頭。

卡繆索對雅克-柯蘭剛才向他提出的要求感到意外,又想起雅克-柯蘭以病況為理由堅決要求第一個受審的事,於是重新起了疑心。正當他抱著疑慮拿不定主意時,他看見這個所謂垂死的人像赫丘利一樣健步走去,再也不做他進來時表演得那麼逼真的那些裝腔作勢動作了。

“先生?……”

雅克-柯蘭轉過身來。

“盡管您拒絕在審訊記錄上簽字,我的記錄員還是要將它讀給您聽。”

犯人此刻身強力壯,他坐到記錄員身邊的那個動作就像最後一道陽光,照亮了法官的心。

“您的病這麼快就好了?”卡繆索問。

“我被他看穿了。”雅克-柯蘭想。接著他高聲回答:“先生,心裏高興是唯一的萬能良藥……我一直堅信自己無罪,現在這封信就是它的證據……這就是最有效的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