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遠不如雲瀾想象得年紀那麼大,在他的印象中,這種老學究應該是白發蒼蒼,滿臉溝壑縱橫,而實際上,荀子大致年齡應該不過五十,古銅色的臉龐和略帶皺紋的眼角寫滿了他對於世事的經曆和滄桑。雲瀾和趙霽兩人跪坐在荀子的書案下方,看著他緩緩地讀著劇辛的推薦信,而荀子看完後亦靜靜地注視著二人,使得兩人不由得端坐了幾分。
“劇辛的心意我大致了然了,你們誰是趙霽?”趙霽正色地一拱手:“在下便是趙霽。”荀子將目光又往趙霽的身邊望去,“你就是雲瀾了。”雲瀾點點頭。荀子淡淡地說道:“老夫和劇辛二十多年前就已經相識,那時老夫還在趙國,於王宮內任職,而老劇辛來趙國進行邦交之事,老夫與他頗為投機,此後便常有書信往來。”荀子頓了頓,“然則,隨著老夫遊學列國,便少了諸多往來,距他上一封信,已經過去十載了。”雲瀾和趙霽卻並沒有插話,兩人隻是認認真真地聽荀子敘述著。此時,荀子卻目光炯炯地望著雲瀾:“你曾說過這天下須得以法治為根,德治為輔?”雲瀾知道這是對他的又一次考校,便是正色一拱:“正是。”然而卻沒有雲瀾想到的那樣問題接踵而至,隻是短暫得沉默後,荀子點點頭,複而又望向了趙霽:“信中說你是儒學士子,那你就去西北邊的找趙鑠去吧,他今後就是你在稷下學宮的授業老師。”趙霽一聽甚是歡喜,立馬一拱手:“多謝荀夫子。”趙鑠是趙國王室的旁支,曾隨孟子周遊列國多年,深的老孟子的喜愛,與趙霽以前的老師成質不同的是,這個趙鑠是實打實的入室弟子,比成質這種外室弟子從孟子學到的東西要多得多。自幾年前孟子隱居後,趙鑠便被當時的學宮祭酒請來擔任儒家教習,直至今日。這外室弟子和內室弟子有著天壤之別,成質當年就曾提到過其中的差別:外院隻取師之繁星微光,而內院盡取師之皓月精華。這叫趙霽如何不歡喜!
而此時的雲瀾看著趙霽歡喜的模樣也有些緊張,不知道荀子會把自己推薦給那個老師,當他和荀子四目相對的時候,卻並沒有從荀子古井無波的眼神中讀到任何信息。荀子歎了口氣,指著雲瀾,緩緩地說道:“從今日起,你便去廚房幫廚,做滿一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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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瀾和趙霽瞪大了眼睛竟是愣怔地久久不能言語,尤其是趙霽,反應比雲瀾更要過甚,當下便是從地上一衝而起,深深一拱,激動地說:|“夫子,我大兄之才勝在下多矣,若是去幫廚,無異於棄金玉於荒野之中。請夫子明鑒!”趙霽心裏其實是很著急的,儒家提倡“君子遠庖廚”。意思就是君子應該遠離廚房這個地方,實則是說君子應當謹言慎行,遠離口腹之欲。而對於趙霽來說,把雲瀾丟在廚房裏幫廚,要他幹那些有關於口腹之欲的事情,無異於是活生生地羞辱他,所以,他決意要幫雲瀾抗爭,哪怕讓雲瀾隨意去一個學派都好。然而荀子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隻是遙遙地指著正南方向的學宮大門,依舊淡淡地說道:“大門在此,去留自便。”說完便起身拂袖而去,隻留下書房中發愣的兩人。
良久,趙霽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望著雲瀾說道:“瀾兄,我們走吧,老荀子忒煞怪矣,豈有如此待人之道!”雲瀾也從剛才的愣怔中回過神來,其實他也是吃了一驚,因為按照他前世所學而言,荀子的兩個最有名的弟子李斯和韓非都是法家弟子,而信中的他也被劇辛說成是法家弟子,並且觀點也與荀子的很多觀點略同,若是被老荀子收為弟子他都不會感到奇怪,尤其是看到趙霽也被指派了一個有名的儒家大師,他便更加有信心了,緊張隻是為了等待荀子說出口的一瞬罷了。然而,荀子像是逗他玩似的,直接把他派送到了廚房幹事,剛開始他確實有些詫異,甚至有些不知所措,這不是明擺整老子嗎!老子來這裏是想好好讀書的,不是來這裏給你洗碗的!當然,前麵第一個理由純屬搞笑,但是也不帶這麼玩的。當時真想一走了之。但當他看到趙霽始得良師而欣喜的表情時,卻不禁有些猶豫。趙霽本是寒門士子,長久以來都苦於沒有入世的機會,而此時他卻有了一個在天下頗有名氣的老師和一個稷下學宮學生的身邊,想必學成之時必能夠在天下小有名氣,而名對於這些士子來說遠遠比金錢重要。當趙霽對雲瀾說完要一走了之之時,雲瀾心頭一熱,可是卻不能自私地為了自己而放棄兄弟的前程。他少有的正色道:“霽弟,你聽我說,你千萬不要做如此想。這個機會對你來說不容易,你若能在此好好隨趙夫子學習,今後必能有所作為,而為兄在此吃點苦也是值得的。再者說了,聽人說稷下學宮處處都是學問,說不定我也能在廚堂學到很多東西,望賢弟不必記掛為兄,隻需心無旁騖就行。“趙霽卻是還想說些什麼,而雲瀾卻不等他說完,便大步離開庭院,向著東南角的廚房走去,趙霽癡癡地望著雲瀾的背影,深深地一拱,心裏呐喊著:“多謝瀾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