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不可以碰我
突然闖入的一道高大身影令慕天星整個人如遭雷擊,此刻她最不願意看見的一張臉赫然出現在眼前。
她清楚地看見淩冽半張著嘴,驚愕地立在原地,那張令她魂牽夢縈的俊臉被她腹部的傷疤嚇得慘白,連瞳孔也猛縮了一下,他就像見了鬼一樣。
慕天星的眼淚已經控製不住地簌簌落下來,她就知道,他看見她這樣破敗的身體會是這樣的反應,她就知道!
淩冽此刻的表情剛好說明了她的擔憂統統變成了事實。她無法承受這個現實,倉皇失措地轉身衝入了洗手間,“啪”的一聲將門關上。
這一道關門聲將淩冽的思緒徹底從震驚中拉回來,他真的嚇到了,但絕對不是嫌棄,而是心痛。
“小乖……”他溫柔地呢喃。
“小乖……”他心痛地低吼。
他撲向洗手間,伸手去擰門把手,卻怎麼都打不開門。她把自己反鎖在門內了。
她號啕大哭,聲音漸漸小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她柔弱的身子貼著門板,無助地捂臉痛哭,然後身體緩緩下墜的樣子。
他沒有辦法一腳把門踢開,因為她肯定緊緊貼在門後。
“小乖,小乖……你開開門,你開開門啊!小乖!”
淩冽快急瘋了,無數的疑問盤旋在腦海裏,誰能幫他解答?為什麼那麼完美無缺的身子上會出現那樣醜陋的傷痕?是生產的時候造成的嗎?
天哪,從小乖回來之後到現在,他到底幹了些什麼?他根本不夠關心她!
“對不起。”淩冽心痛不已,哽咽了起來,他捏緊了拳頭輕輕砸著門,一遍遍哀求,“小乖,小乖,你開開門,我求你開開門。”
“嗚嗚……嗚嗚……你走吧。”慕天星哽咽得太厲害了,好像多說一個字都能背過氣去。
淩冽難受地跪在門外,堅持不懈地哄著她:“小乖,你聽話,你把門打開,我是你的丈夫啊!我是你的丈夫啊!你要相信我,請相信我好嗎?小乖,這四年的分離我們都熬過來了,還有什麼熬不過去呢?”
“嗚嗚……嗚嗚……我不要聽。”
“小乖,一切會好起來的,會好的!我們會越來越好的,你要相信我!你開開門好不好?”淩冽擔心得很。現在是秋天,洗手間裏都是地磚,涼氣很重,而且裏麵肯定沒有她的衣服,她剛剛是光著身子衝進去的。
“小乖,你開開門,你這樣會生病的。寶貝,我求你了,你把門打開。我在這裏,我會陪著你,不管什麼樣的困難,我們兩個一起麵對好嗎?”
淩冽說得情真意切,可是慕天星無論如何都忘不掉他剛才那副仿佛見了鬼的樣子。
她抱著頭,號啕大哭時忍不住低聲喊了起來:“你不要再騙我了,我都看見了,嗚嗚……我看見你剛才的表情了,你不要再騙我了,我知道你不想傷害我,可是你的表情已經出賣你了,我不要再跟你說話了!嗚嗚……我也求求你,我求求你走開,我快受不了了,我求求你走開。”
她不想活了。與他分離四年,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動力,她逼著自己強大起來,甚至打落牙齒和血吞。現在,那麼多艱難的路她走過來了,卻敗給了心愛的男人那副被她嚇到的樣子。她的心好像被人用力箍緊了、砸碎了,再碾成了碎末。
“小乖,對不起,我剛才不是嫌棄你,我真的不是。我是嚇到了,卻不是嫌棄,而是心痛,我……小乖,你開開門好嗎?”
“不要,你走吧,嗚嗚……我可以曆經九九八十一難,卻沒有辦法承受你厭惡的表情,我沒辦法承受!真的不行,你走吧,嗚嗚……我不想活了。”
淩冽聞言一驚,他被慕天星的話嚇得手腳冰涼。
“傾藍、傾慕都喜歡吃雞翅和魚肉,嗚嗚……傾藍數學學得很棒,傾慕英文、華文學得很棒;母後說宮醫給我爸爸開了治死精症的草藥,也許他跟媽媽很快會有屬於他們的寶寶。嗚嗚……我……我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沒有了……再沒有了……”
“小乖,天星,慕天星!”淩冽手腳並用地從地板上爬了起來。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表情真的深深傷害了她,而且非常嚴重,他悔不當初,用力轉動門把手。
洗手間裏麵的哽咽聲越來越小,也不知道小乖現在是什麼情況。他不敢耽擱,就怕她在裏麵做出什麼傻事。
他來不及下樓跟人要鑰匙,也不願意驚動別人,小乖現在這樣肯定不希望別人知道的。
他衝到書桌前,抓起椅子,又衝回洗手間門口,將椅子用力砸下去,一下、兩下、三下……他終於將門把手砸掉了。
椅子靠背處的木板裂開了,可想而知他的力氣有多大。
當淩冽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的時候,他看見臉上滿是驚恐的慕天星蹲在角落裏,她雙手緊緊抓著長長的頭發,像一個得了抑鬱症的小傻瓜。
淩冽脫掉身上的西裝外套,然後披在慕天星身上。她嚇得渾身發抖,放緩的哽咽聲更重了。
淩冽不管這些,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光著身子坐在地磚上。他二話不說,將她抱起來,她卻拚命拉著他的外套裹住自己的身體,生怕腹部醜陋的疤痕再次暴露在他眼前。
他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他保護不了自己的妻子、孩子,任由他們遭受那樣的傷害,身體的痛、心靈的傷就這樣落在他們身上了。而他像沒事人一樣,怒發衝冠打了四年仗,然後他該吃吃、該睡睡,過得好得很,沒有缺胳膊斷腿,可他的妻子、孩子受了那樣的罪。
淩冽將慕天星帶著沐浴露香氣跟藥香的身子放在被窩裏,他無法放開她瑟瑟發抖的身子,一如他白日裏無法放開寶寶一樣。
他要怎樣才能將他們身上的傷痕換到自己身上,要怎樣才能換他們完好如初?如果可以,他願意跪在妻子麵前一萬年,半步不敢離開她。
在淩冽眼中,不管她是否生兒育女,不管她是否長大了四歲,不管她身上有疤沒疤,她都是那個會在陽光下微笑,調皮地踢著秋千架的女孩。
她是他的小乖,他是她的大叔。
淩冽不知如何贖罪,也不知如何安慰慕天星。
他驀然想起上次她站在這間房的窗戶前,他向她求婚的畫麵,點滴浪漫、感動還存在心尖上,他將她擁得更緊。然後他用沙啞卻舒緩的聲音在她耳邊唱:“寶貝對不起,不是不疼你,真的不願意,又讓你哭泣。寶貝對不起,不是不愛你,我也不願意,又讓你傷心……一千顆真心給你……一萬萬句我愛你……”
他的聲音不如四年前清亮、悠揚了,他這次輕顫著聲音,濃烈的悔意與自責鐫刻在靈魂深處成了枷鎖,此生此世再難磨滅。
慕天星一直很警惕,可是哭得累了,她整個人漸漸在他的歌聲裏放鬆了。
淩冽感受到懷裏的人身子微軟,他不敢停,繼續唱歌。
過了好一會兒,房裏響起均勻的呼吸聲,他才小心翼翼地撥開她淩亂的發絲,凝視著她布滿淚痕的小臉,然後輕輕嗅著她身上的藥香,他不清楚她的傷口有沒有處理完。
他緩緩放開她,轉身下床,從衣櫃的鏡子前取了藥膏,剛轉身回來,他看見小人兒已經警惕地睜大了眼睛,擁緊了被子,將整個身體裹得像一個蠶蛹。
淩冽不想給她壓力,微微一笑:“你怎麼了?當自己是小嬰兒嗎,還把自己包成這樣。”
慕天星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一言不發,一雙小手卻在被窩裏小心翼翼地將他裹在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穿好,手臂套進去,然後把扣子扣好。
這樣的話,她就算一會兒掙紮起來,有衣服擋著身體,他也看不清她肚子上的疤痕了。
慕天星紅著眼,許是哭太久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你今晚去別的房間睡,我今天想跟孩子們一起睡或者我一個人睡。”反正她不要他。
淩冽勾唇一笑,抓著藥膏站在原地道:“那可不行,你把我趕出去的話,長輩們會擔心的。隻有我們膩在房間裏,而且時間越久他們越會放心啊。”
慕天星耳根一紅,心中卻苦澀無比,她都這樣了,是絕對不會讓他碰自己的。
“小乖,你知道你現在多像我嗎?”他說完,她愣了一下。
他緩緩走到床邊坐下,她緊張地往後縮了縮。發現他沒有再貼近的想法,她才暫且安下心來。
此時,淩冽對外人狠戾的眼神早已經化成了一池春水,他衝慕天星笑了笑。
“記得當初我的腿還沒好的時候,我接受不了自己一瘸一拐、不倫不類的走路姿態,所以我一直瞞著你,寧可一直坐在輪椅上,也不願意讓你看見我不完美的樣子。但是小乖,後來我還是鼓起勇氣在你麵前站了起來,當著你的麵一瘸一拐地走路。”
慕天星垂下睫毛,想起跟淩冽經曆的那一段,至今感慨良多。
淩冽又道:“我知道當時自己鼓起多大勇氣才把殘缺的身體展示在你麵前,所以如今我能夠理解你花了多少心思想要藏住你現在的傷疤。”
慕天星的唇瓣微顫,眼淚已然掉落,隻是始終不語,他卻沒有放棄。
“對不起,將心比心,如果當初我那樣走路的時候看見你震驚地盯著我,還麵色慘白,我的自尊心一定會受傷的。幸好你沒有那樣,反而心疼我、包容我。”他親了親慕天星的額頭,又道,“但是我做得不好,看見你身上的傷疤卻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我遲疑了一下,讓你受傷了,對不起!”
淩冽袒露心聲,深深自責,一遍一遍地向她道歉。
好像遇到她之後,他總是在道歉,他要如何做才能彌補犯下的罪過呢?
在慕天星失蹤之後,他很惱火,甚至有一瞬間有了要一槍崩了卓然的想法,可卓然是從小跟他一起長大、出生入死過的兄弟啊。
所以,他將卓然逐出自己的世界,眼不見為淨,卻無法忽略這件事情背後他也有錯的事實。
多少個漫漫長夜,她的臉在他的腦海中揮散不去。他不知道她的生死,不知道孩子們的生死,就在那樣看不見未來的日子裏等待著兩人一次次可能的相遇。
“但是小乖,將心比心,你見到那樣的我時滿腹心疼,我看見這樣的你時又怎會嫌棄你?我真的不是嫌棄你,是心痛!我好難過,恨自己沒有保護好你,我真的好愧疚,對不起。”
他不厭其煩地開解,對她絮絮叨叨地說話,說到晚上十一點,他一連打了好幾個哈欠。
慕天星的清瞳一掃他眉宇間的疲憊,有些心疼,她不想再跟他僵持下去,但是她真的無法做到與他坦誠相見了。
“你先睡吧。”她終於出聲了,又道,“不過,你不可以碰我。”
淩冽手裏還捏著藥膏,他無奈地看著她。
她的眼神閃躲:“我求你……”
淩冽轉身倒了一杯水喝,然後衝了一杯熱牛奶遞給她,她接過牛奶,有些疏離和禮貌地道:“謝謝。”
淩冽:……
他真想打她的屁股,更想把自己大卸八塊。
當淩冽拉開被子準備躺下的時候,慕天星驚訝地發現他的脖子上好像少了點什麼。每天戴在脖子上的東西會不見嗎?
“你……項鏈掉了?”她的聲音帶著輕顫。
他們分開四年,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他又這麼優秀……各種臆測盤旋在她的腦海中,她的小臉瞬間失去了血色。
淩冽看著慕天星的臉變成了透明色,好像下一秒她就會灰飛煙滅,他嚇得不顧一切地撲上前將她擁在懷裏。
他閉上眼,他認輸了。
“小乖,你不是想見寶寶嗎?我帶你去見他。但是你要答應我,從今以後我們之間不可以再有任何秘密,不可以再有任何隔閡,你永遠是我的小乖,我永遠是你一個人的大叔。”
淩冽話音剛落,慕天星整個人激動了起來,一萬個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
她想縮在龜殼裏,可是為了孩子她不得不堅強起來,這就是母親的力量。
淩冽將慕天星的衣服拿到床邊,小聲道:“你換衣服吧,我不看。”他轉過身,高大的身影屹立在華燈之下,一言既出,擲地有聲。
慕天星心急如焚,一把抓過床邊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她甚至來不及去洗手間照一下鏡子。穿好鞋後,她對著淩冽的背影道:“我好了,我們可以出發了。”
她的口吻帶著迫不及待的情緒,淩冽聽得出來,也有些忐忑她的接受能力。
他轉過身對她微笑,眸光裏帶著柔和、寵愛,非常鮮明。他希望她明白,無論如何他都會待她好,沒有一樣好,也不是最好,而是更好。
不管她心裏怎麼想,他大步上前拉起她的一隻手,就這樣牽著她走出了房間。
寂靜的長廊上,兩個孩子早已分別跟著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睡下了。
她就這樣跟著他的腳步亦步亦趨前行,一顆心怦怦跳著,她日思夜盼的男子就在眼前,一切恍然如夢。
淩冽始終沒有放開慕天星的手。他們下樓後,月牙灣值班的司機將車開了過來,兩輛小車裏迅速上了隨行的戰士,伴著淩冽夫婦前往安全局。
夜色正濃,一路上淩冽夫婦沒有說話,淩冽隻是將慕天星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親昵得不像話。
到了目的地,司機下車開門,淩冽牽著慕天星下去,然後沿著安全局的後門進了院子,抵達寶寶所在的房間。
淩冽輕輕地敲了敲門,很快,房內有人過來開門。當卓希看見淩冽身後的慕天星時,整個人驚住了。卓希趕緊讓開,又怕慕天星會承受不住,心裏慶幸著孩子已經睡下了。
“太子、太子妃,小殿下睡得很香。”卓希將淩冽夫婦迎了進去,然後關上門,道,“莫莫跟倪少在隔壁房裏休息,我跟青檸今晚在沙發守著,天亮了再換他們守著。”
慕天星已經聽不見卓希說什麼了,她的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床上的小孩,激動不已地大步走了過去。
這裏一看就是病房,但慕天星一路走過來,看見更多的是守夜的軍人,顯得又不像醫院。
瞧著孩子手背上因為輸液留下的小孔,還有孩子額頭上戴著的淺藍色純棉小帽子,她有些忐忑不安,看著淩冽問:“這……這是怎麼回事?”
淩冽看了慕天星一眼,道:“本來我怕你擔心孩子不敢說,但是現在不得不說了。我不能讓你誤會我有了外遇,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他的口吻帶著一絲絲委屈。
淩冽走過去之後,白皙的手指在寶寶的脖子上輕輕一挑,一抹耀眼的銀色出現了,緊接著藍色的寶石也出現了。
慕天星含著眼淚,輕輕撫著項鏈上的藍寶石,一個吻落在寶寶的額頭上。
卓希道:“幸虧太子將這條項鏈留下了,小殿下睡覺的時候一直抓著項鏈呢。昨晚我們哄他入睡真的很不容易,今天卻很容易。他抓著項鏈說,有項鏈在,就像爸爸媽媽陪著他,一睜眼就可以看見爸爸,所以他要快點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