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劉健述
稱兵滅族
康熙癸醜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二日,三桂於是日昧爽,召各官赴王府會議。中丞朱公率眾往,賊黨不候令,害之,刃三下乃死;餘皆被執。朱中丞、李臬司及先中憲素為賊黨切齒,三桂使其子飛騎傳諭,不得輕殺。至則中丞已身首殊,臬司與先公衣冠皆毀,將加刃矣;聞令乃止。有頃,胡國柱出曰:各官釋縛供職,臬司、軍廳二人押赴審事堂。先公曰:死則死耳,何事可審!國柱笑曰:需後命。至審事堂,與偽刑曹楊彥光、傳奇棟列坐。李公慷慨激烈,罵不絕口。彥光曰:公休矣,且俟劉先生一言。奇棟曰:先生與旗員異;先生明朝世家,今日恢複,宜效命。先公曰:若誤矣!順治元年,若輩迎王師入關。十八年,又執永曆於緬甸。前明之亡,誰實為之。在明亡明、事清叛清,兩朝亂賊,天地不容!我恨力不能誅,乃欲我汙此七尺哉!初,分之入滇也,三桂愛其才,因不入其黨,是以銜恨。及為審事官執法不撓,賊黨側目,日譖於三桂,恨益甚。至是,籍先公署,圖書之外,惟衣二笥、米二石、錢三千文、馬一匹、蒼頭二人,餘無有也。三桂怒,責左右曰:汝曹素訟此人貪,今貧如是,幾為汝曹所誤!謂國柱曰:劉某廉幹,大事不可無此人;其為我諭降。中夜,使至審事堂諭意。先公怒叱之。彼曰:不從,禍且不測。先公瞋目大呼,揮鐵索擲之。不得已,反命。三桂慍曰:倔強至此耶!謂國柱曰:是當予以殊苦而降之。
二十七日,逮赴三市街,與知府高公並杖四十,戍高公永昌衛、先公騰衝衛,係李公於獄。偽署郭壯國為雲南留守大將軍,胡國柱、吳應正金吾左右將軍,得捷(?)左右翼將軍,吳國貴、張國柱親軍前後將軍,吳應期、夏國相親軍左右將軍,王屏藩、衛樸驃騎前後將軍,陶繼誌、張足法驃騎左右將軍,馬寶、杜輝驍騎前後將軍,王會、高啟龍驍騎左右將軍,羅維明、田進學鐵騎前後將軍,範齊韓、廖進中鐵騎左右將軍。解布政司崔之暎印,以楚雄知府馮蘇代之。以琅井提舉來度為糧儲道、彭化南為雲南知府。使吳國貴、夏國相領步騎前驅。滇中先有謠曰:不是春,不是秋,捉刀斷盡道僧頭。
十二月初一日,三桂東行。是日,營歸化寺。
初五日,貴陽兵譁,總督甘公文焜自度不支,謀東扼鎮遠。知府張惟堅、副將江義先已受逆命,阻公毋東。兩人猶豫不決,有守備某,以考試懷恨,力勸從賊,且自請阻公。公之未顯也,曾問終身於朱山人。山人曰:一路功名到吉祥。公被阻,逡巡度橋,見吉祥寺,愕然曰:前定矣。遂自縊。子筆帖式雅圖華善,從死。
二十六日,詔削三桂爵。諭雲貴文武官員軍民曰:逆賊吳三桂窮蹙來歸,我世祖章皇帝念其輸款投誠,授之軍旅,錫封王爵,盟勒山河。其所屬將弁,崇階世職,恩賚有加。開閫滇南,傾心倚任。迨及朕躬,特隆異數,晉爵親王;重奇幹城,實托心膂,殊恩優禮,振古所無。詎意三桂性類奇窮,中懷疑詐;寵極生驕,潛圖不軌。本年七月內自請搬移,朕以三桂出於誠心,且念其年齒衰邁,師徒遠戍已久,遂允奏請,令其休息;仍飭所司安插周至,務俾得所。議特遣大臣前往宣諭朕懷。朕之待三桂,可為隆情至德,蔑以加矣。今覽川湖總督蔡毓榮等奏疏,稱三桂徑行反叛。背累朝豢養之恩,逞一旦鴟張之勢,橫施凶逆,塗炭生靈,理法難容,神人共憤。今削官爵,特遣寧南靖寇大將軍多羅順承郡王勒爾錦統領禁旅,前往撲滅;兵威所至,克期蕩平。但念地方官民人等身在賊境,或心存忠義,不能自拔;或被賊驅迫,畏罪懷疑。大兵一至,玉石不分,朕心深為不忍。爰頒敕書,通行曉諭:爾等各宜安分自保,毋聽誘脅;即或誤從賊黨,但能悔罪歸誠,悉赦已往,不複究治。至爾等父子、兄弟、親族人等現在直省出仕居住者,已有諭旨俱令各安職業,並不株連,爾等毋懷疑慮。如有能擒斬三桂頭獻軍前者,即以其爵秩之;有能誅縛其下渠魁及以兵馬城池歸命自效者,論功從優敘錄:朕不失言。汝等皆朕赤子,忠孝天性,人孰無之!從逆從順,吉凶判然;各審宜度,勿貽後悔。地方官,即廣為宣布施行。
二十八日,三桂至貴州,提督李本深為貴州總管大將軍。巡撫曹申吉先削發遁,召見,與潘超先、張文德等俱以原官用。
十三年正月,三桂自稱周王。有某生者,上書極諫。大略謂宜奉明朝,稱前平西伯,縞素待罪,以告天下;則忠臣義士,孰不傾心!今義旗再舉,便以開國,是解天下體也。自此,人窺王誌,無複望其景從矣。遣吳國貴等犯楚、王屏藩犯蜀。
十二日,三桂發貴陽。二十日,至鎮遠。
二月,賊師入湖南,廣西撫蠻將軍孫延齡反,應三桂。孫延齡妻孔四貞,定南王孔有德女也。有德沒,朝廷以延齡為將軍,攝理王府事。(有德子士訓,三桂之婿,為李定國所戮,故以延齡攝軍事)延齡起家素微,庸劣無能,攝桂威,不敢抗;又時擅殺人犯法。十二年春,都統王永年發其罪狀,詔奪其官。滇變後,上複以廣西境鄰貴州,重念有德舊勞,特起延齡統兵固守。延齡既恨永年刺骨,又怨前之奪爵也,受三桂命,二月十八日詐集諸將議事,殺永年於坐及副都統三十餘人,遂勒兵圍巡撫署,以偽命脅中丞馬公鎮雄降(公字錫藩,遼東人)公朝服北向,再拜曰:臣無狀,僅一死謝國!即拒戶自經。家人蹋扉入,救之,得不死。已乃遣其子世濟詣闕上變有聞,又遣各攜次子世永、孫國楨乘夜穴垣出間道赴都。賊知公不可屈,而子孫入朝乞師者且相繼,益恚且懼。賊兄延基率兵排闥入,環立露刃睨公。公引所佩刀自刎不死,血灑遍體。賊率前抱持救之,奪其刀。力創救者,右手墮三指。賊舁公出,並驅其家屬幽別室中,賊逐發兵平樂。
三月初九日,兵部尚書王熙請誅逆子。
疏略曰:逆賊吳三桂負恩反叛,肆虐滇黔,毒流蜀楚,散布偽紮,煽惑人心。今大兵已抵荊南,刻期進剿,除凶授首,在指日間。獨自逆子吳應熊,素憑勢位,黨羽眾多;擅利散財,蓄養亡命依附之輩,實繁有徒。今既被羈守,凡彼匪類蔓引瓜連,但得一日偷生,豈有甘心受死!即如種種流言,訛傳不止,奸謀百出,未易周防。大寇在外、大惡在內,不早為果斷,貽害非輕。為今之計,惟速將應熊正法,傳旨湖南、四川諸處。老賊聞之,必且魂迷意亂,氣沮神昏;群賊聞之,內失所援,自然解體。即兵士百姓聞之,公義所激,勇氣倍增。至應熊親隨人等係縲之中,益成死黨;聞發禁刑部者不下五、六百人,人眾則難防,時久則易玩。速敕法部考訊別情,罪重則立決,次者分給各旗。消除內變之根源,掃蕩逆賊之隱禍,洵今日第一要著也。
疏上,應熊伏誅。三桂善持兩端,反後頗中悔。及聞應熊訃,時方飲,停杯灑淚曰:今日乃真騎虎矣。廣東副總兵張星耀反附三桂,縱兵大掠;副都統蟒吉圖自肇慶北行,以所將卒五百人破之,星耀走江西。
五月,夏國相陷江西萍鄉縣。縣為湖南入江西之要道,賊窺江西,先陷之。
九月,先中憲公抵騰衝衛,衛守偕楊某編入沈大伍中。
十四年,郭壯圖括莊民為兵。夏國相築土城於萍鄉,又環城築炮台十餘所,發掘塚墓,暴骨如莽。高得捷寇吉安,其屬二千人、副將韓大任、陳堯元各二千人,皆先鋒也。城守單弱,遂陷。
七月十三日,高公顯震卒於戍。馬雄自廣西犯廣東,陷高州府,又陷電白縣;廣東總督金光祖帥師禦之,軍於儒峒。
十二月,儒峒師潰。江西副總兵於奮起叛降賊,恩平、陽江相繼陷沒。
十五年正月十六日,馬雄兵至新會,耀兵於圭、峰諸山,平南王尚可喜遣標員趙天元、謝厥扶等以水師拒之於江門。
二月二十二日,安親王複萍鄉。大兵至,賊拒戰於城東流江橋,把總張德以奇兵三百人由間道襲城,夏國相奔湖南。安親王追及於長沙,馬寶拒守,三桂自將援長沙。
十五日,趙天元劫諸將降馬雄。時,總兵張偉駐新會,遊擊芮夢龍叛,以城降。
三月初一日,安王進師逼長沙,賊率九千人營於瀏陽門外,大兵先與王緒結陣自固。我師繞緒壁,煙塵蔽日;三桂坐譙樓,遙望諸軍如已歿,倉皇莫為計。有頃,聞緒壁發炮三聲,壁中沸起,白刃排空,濤翻雪舞,呼聲動天地,軍威大振。賊宿衛兵氣驕甚,爭出赴戰;我師大敗之,追薄城下,賊遊兵力戰始退。是日,勝負略相當,逆賊吳應正中矢死。馬雄屠新會各村,殺掠男女無算,勢且逼廣州。尚可喜子俺達公尚之信被廢怨望,矯父命叛降賊,殺父客金光;以為向之抗衡久持不下者,此人為之也。上表三桂,自稱暫署輔德將軍;移檄郡縣,使皆納款。而馬雄移駐肇慶,遣將分守衝要。黃天元裨將黃有功大掠番禹,謝厥扶殺之;天元訴於馬雄,與厥扶治兵相攻。之信右厥扶,陰助其餉。由是,雄與信有隙,不敢窺廣州。
八月,頒偽赦移置先公於永昌。
是年,高得捷死於吉安。得捷老於兵間,所將卒銳甚,能以擊多。孤軍踞吉安,間以百餘騎出戰,我師輒挫。一日,於副將色勒故宅獲窖金數萬兩,大任以告胡國柱;國柱遺書得捷曰:我兵乏餉,公所得幸假以佐軍。公立大功,何患不富!他日償公者,且百倍也。得捷怏怏,恨大任之責己。先是,得捷主兵,大任等奉令惟謹;已賊進大任為揚威將軍,位與得捷並,遂不為□。得捷受侮於後進,鬱成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