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說過拿破侖是個天才,同時也是個瘋子。
坐在巴托酒館內一張被擱置在角落的小圓桌邊,彌涅耳瓦這麼想著。她頭一晚的睡眠質量並不是很好,加上白天喬治·埃斯波西托的造訪多少令她感到有些不快,臉上便蒙上了一層陰鬱。
在若無其事地走出布魯尼莊園以前,彌涅耳瓦換上了一身農婦的衣裙,又戴好了一張事先準備的□□。走進巴托酒館時她明顯感受到了老板巴托的注目,他一直盯著她直到她來到角落坐下,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懷疑她這個臉上長著雀斑的來自農人家的小姑娘怎麼敢穿著母親的衣服大搖大擺地出沒在這兒,不過等到卡納瓦羅·曼奇尼出現在她身邊,巴托就不再時不時朝這裏看了。
卡納瓦羅身著米色襯衫和灰格子馬甲,褲兜裏鼓鼓囊囊,一瞧就知道他揣著槍。與彌涅耳瓦不同,卡納瓦羅沒有易容,他五官端正卻並不會令人印象深刻,隻有修長結實的身體在軍人中也算得上出彩,但他幾乎沒有在西西裏出現過,不需要擔心任何人認出他。由於缺少打點自己的時間,卡納瓦羅將亂糟糟的褐色短發剃成了平頭,搭配上他的衣著又與年輕的西西裏人習慣的打扮風格不同,所幸瞧上去比他身旁的彌涅耳瓦要體麵得多。
他們倆坐在一塊兒看起來身份懸殊,唯一的共同點隻是臉色都不大好看,緊抿著唇的嚴肅模樣令人感到既無奈又滑稽。
“所以,”彌涅耳瓦終於張口的時候,才被自己的聲音拉出了紛亂的思緒:“接下來是厄立特裏亞,還是南索馬裏?”
卡納瓦羅收回了偷偷觀察她的視線。他注意到她背脊挺直、雙手十指搭扣一動不動地擱在膝前,神色不改卻略微眯起了眼。他算得上是跟她一起長大的同伴,當然知道這些都是她在發怒,同時竭力控製情緒的表現。
“恐怕都需要。你知道它們都是溝通紅海和亞丁灣的要道,占領那裏有益無害。”明白該怎樣措辭才能避免進一步激怒彌涅耳瓦,因此卡納瓦羅壓低聲線向她解釋得有條不紊,“幾乎所有人都聽說了你要收養一個孩子做養子的消息,他們現在有理由讓你再上戰場了。”
彌涅耳瓦相互搭扣的十指不自覺地鬆了鬆,露出了左手那半截不到的食指根部。她沒有注意自己細微的動作,而是陷入了沉思。決定收養穆庫羅的時候她的確考慮過王國議會將會對此作出的反應,卡納瓦羅帶來的消息也並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可這沒法阻止她在真正接到這個消息時感到心煩意亂,因為它意味著她在短時間內將麵臨更多需要她處理的麻煩事。
“也就是說,俾斯麥在被法蘭西人逼著平息那可笑的反法風波以後,又終於在意大利王國議會裏找到了安慰?”她翹起嘴角冷笑,“你該祈禱我不會衝動到派人去暗殺戴蒙·斯佩多,卡納瓦羅。”
“三年前你已經為了這個問題跟他鬧翻過一次了。”卡納瓦羅還記得她當初被沒收兵權趕到西西裏的原因,“冷靜下來,彌涅耳瓦。擴張版圖已經是大勢所趨。”
“還有什麼不是大勢所趨?”像是提起了令自己感到厭惡至極的東西,彌涅耳瓦擰起眉頭偏過臉看向卡納瓦羅那雙暖棕色的眼睛,“既然他們想讓我變成另一個拿破侖,那麼為什麼不幹脆把國王的位置也讓給我?”她討厭聽到任何人在她麵前說起“大勢所趨”,就好像每個人都想對她強調她所堅守的一切已經過時,而不論她怎樣反駁,他們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個迂腐不化的老頭。
想到這些,彌涅耳瓦不等卡納瓦羅對她的反問作出回應,就率先扭過頭不再看他,衝他揮了揮手製止他開口。自從成為布魯尼家族的族長,她就很少再在別人麵前暴露出自己煩躁的情緒。然而在卡納瓦羅麵前卻不同,他們太了解對方,甚至能夠導致她潛意識裏忘記了要在他麵前收斂情緒。
她一手捏住眉心,似乎在為自己的失態而頭疼,“明年,還是今年?”
卡納瓦羅轉頭注視著她,仿佛又看到了她六歲那年頭一次出現在軍隊時的模樣。那個時候她就跟在父親阿圖羅身後,個頭還不足父親的膝蓋,瘦小的身板上套著軍裝,顯得格外滑稽。而當時的卡納瓦羅就和軍隊中的其他少年一樣,對這個看上去是因為特權而成為軍人的女孩兒感到十分不滿。一開始,他甚至因為一次爭執而同她有過一次激烈的廝打,結果幾乎是她單方麵挨揍,卻咬著牙沒掉下一滴眼淚,並在第二天用公平的射擊比試贏過了他。他想他永遠也忘不了她那時的眼神。
在那之後彌涅耳瓦也時常與同齡的貴族產生意見分歧——多半是為了她那個多病的哥哥馬爾斯。她維護馬爾斯的方式卻從來都不是粗魯的口角或者打鬥,而是冷靜自持地通過貴族們引以為傲的射擊、騎馬狩獵和象棋比試屢戰屢勝,剝奪對方對她的加人品評頭論足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