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2 / 3)

萬員外倒是時時過來寒喧。原來他見慕容無風的生意頗佳,立時在醫館的旁邊開了一個飯館,又將一個後院空出來,做了個簡易的客棧。生意也是一日好過一日。對慕容無風愈發關照了,不僅要自家的保鏢將慕容無風的小院也當作保護之列,還幾次三番地要送慕容無風幾個丫環小廝。

“兄弟,不是我老哥說你一句。你的醫務明明忙得連杯水都喝不上,身邊卻居然連個應門的人都沒有。一日三餐,還要你老弟親自操持,連打水洗衣也不肯讓別人幫忙。你老弟隻動動手指,一日就掙五百兩銀子。還是一幅愛掙不掙的樣子。說出去,關外的響馬都要眼紅。那小廝值幾個錢,五兩銀子就可以買個機靈的。你那手指,戳在哪兒,哪兒就變成白花花的銀子,那是多金貴的東西!偏偏每天還要用它切菜,洗衣。你的腿也不方便,哪一回不是累得氣喘籲籲的。那些活兒,讓丫環來做,保管又快又好。幹脆,這麼著得了。我送你兩個丫環一個小廝,好不好?丫環管洗衣做飯,按腰捶腿。小廝應門接客,跑腿買物。你又不是養不起!我送給你了,明日就給你送過來。”

慕容無風慢吞吞地道:“萬兄的好意我領了。我真的不需要。”

萬員外衝他擠擠眼,悄悄地道:“你夫人呢?我怎麼好久沒見她了?”

慕容無風道:“她回娘家去了。”

萬員外道:“這話不是親兄弟,咱不和你說。我有個侄女兒,家裏很窮,但人漂亮。我看你也是個本份的讀書人,又能掙錢,將來一定餓不死她。我去給你說說?做個小妾?”

慕容無風更是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地:“不敢不敢。我天生懼內。老婆知道了會殺了我的。”

“哈哈哈……女人嫁了你,那才是福氣。”知他一向不肯,萬員外也不介意,開了他一通玩笑,笑哈哈地走了。

傍晚時分,鎮子裏早早地點起了晚燈。家家炊煙嫋嫋,一幅祥和的景象。慕容無風吃了晚飯,自己洗了碗,又洗了澡,便斜倚在窗前的軟榻上,默默地看著窗外四角天空中的幾粒星光。庭花早已開放,綠樹如蔭,給這方小小的院落帶來一股清涼之意。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體會著這難得的北方夏夜。

在溫暖的季節裏他總是精力充沛。他一生中大多數寫書的時間都在夏季。而小鎮的人情溫暖,更讓他覺得日子並不孤單。且不說時時過來關照他的房東,隻要他開口,萬事莫不與之方便。就是葉士遠,也是三天兩頭地帶著弟子們過來聊天,談醫務。兩人互相欽佩,越談越攏,竟花了四個月的時間,合作寫了一本關於西北罕見藥材的書,慕容無風堅持將它命名為《傳杏堂本草集錄》。上個月剛付版印刷。前幾日,葉士遠將一本泛著墨油香氣,首頁上署著“葉士遠、林處和”字樣的書交到他的手中,洋洋得意地道:“林老弟,這一回你可是犯了家訓哪。明明說‘述而不作’,你在我們這裏,可是‘又述又作’。回去給你父親聽見了,還不家法伺候?”

如若兩人有五天不見,慕容無風倒沒什麼,葉士遠必想得慌,必要尋個理由拉他去酒館喝酒,或是去路邊的小攤小酌。一行人醉醉醺醺,就著豆幹,花生米,回香豆,便能聊到天之將白。

他漸漸覺得和一群人在一起,時間過得很快,也不需要想太多,笑著鬧著,便過了一天。這樣的日子,他以前從不曾有過。現在想起來,卻也不壞。

隻是每日夜深人靜之時,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荷衣,一想到她,腦海裏的記憶便翻滾了起來。他記得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她的衣裳,她的眼神,她的玩笑,她的手……她睡覺的樣子,吃飯的樣子,洗衣裳時的樣子……

倘若有哪一處的記憶有些模糊,他甚至會努力地將那模糊之處想了又想,憶了又憶,直到每個細節在他的腦子裏清晰了起來,這才作罷。

有時他會為她在某一件事裏究竟穿著哪一條裙子,裙子上的鈕扣是什麼樣子,花邊是繡在上邊還是下邊而絞盡腦汁。他於是乎怕忘了,便在宣紙上將她畫下來,一連六幅,全裱好了貼在臥室裏。又怕給葉士遠瞧見了胡說,故意在荷衣的身下又添上一隻老虎,或一隻豹子。實是荷衣臉上的神情,既不象淑女,又絕不類花木蘭,傳統的“鬥貓圖”,“展繡圖”,或“遊春圖”,都無法將她的表情安插進去。若問他畫的是什麼,他便答曰“山鬼”。

“老弟呀,你這‘山鬼’畫得挺不錯哇!想不到你小子的丹青這麼好。早知道這樣,咱們那本書裏的那些古怪草藥全讓你畫得了。這旁邊的字也寫得好。送給我一幅罷。”葉士遠捋著胡須,遠遠地欣賞著道。

“這不是最好的,我另畫一幅送給你好了。”慕容無風連忙道。

這一夜他輾轉難眠,天剛亮就起床了。

炎夏時分,天亮得很早。他爬起來洗了一個澡。穿了件灰袍子,便騎上駱駝,在長街上慢慢地逛著。

雖然平時很少出門,慕容無風的名聲卻已是家喻戶曉。他的樣子也與常人大不相同,是以走到街上,認得他的,不認得他,都和他打招呼。

“林大夫,出門逛啊?早!”

他仔細一瞧,卻不認得打招呼的人,頓覺十分羞愧。隻得一陣支吾了事。

他放鬆了韁繩,一路上心不在焉地胡思亂想,駱駝卻帶著他走進了一個岔道。越岔越遠。他開始還不放在心上,後來路卻變得漸漸地不大認得了。

他左轉右轉,終於弄明白自己要回去的路,必得經過那個嘈雜的菜市不可。

無奈,他便隨著從四麵八方湧來趕集的商販走了進去。

展眼一望,四處人頭攢動,人挨著人,肩比著肩,一副亂糟糟卻熱鬧非凡的景象。

幸虧他騎著駱駝,比旁邊的人都要高一頭,才不至於被這窒息的空氣嗆壞。

他隨著人流茫然地向前移動,這才發覺其實這些商販還算規矩,他們都按照一定的類別擠在一處。前麵總能空出一條塵土飛揚的小道,讓行人和顧客通過。

叫賣聲此起彼伏響著:

“新出鍋的馬xx子啦!六文錢一碗!”

“上好的蜀郡花椒,不香不要!”

“喀瓦哺!喀瓦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