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應是我又不是我,而且似是我又區別於我,像一張對原作進行大肆優化過的高仿畫作。
我摸向自己的臉,她也是一樣的動作。我想那應是我,我不認識的“我”,美豔而凜冽且更加驚慌失措。
馬車停罷,車門呼啦洞開,馬身上的體味挾裹人的汗酸氣撲得我腦門黏乎乎的腫脹。
“女娃兒這是要上車麼,不上就別擋門啊?!”肩扛兩個編織麻袋的盤辮男從後麵推了我一把。
我稍作猶豫就避開了去。
原來……他們看得見我,又或許他們看見的就是銅板映顯的我自己都不敢相認的“民國版柳妙”?
哦不,我心裏很明白,現在頂的這張臉明顯就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丌官素菁。
人們瘋湧上車,搶座位搶站地搶車頭車尾藏行李的空檔,搶一切他們認為能在小小的馬車上活得舒坦的權利。
“要上車的都快點,五分鍾以後就要開的!”車夫將手裏的銅鈴抖了又抖,嘴裏的唾沫噴渤在空氣裏,滋潤了飛揚的塵屑。
攥著那幾張肮髒的報紙,我的神思也空蕩蕩,如身後被人們遺棄的站台,滿地被踩踏過的煙火塵屑。
車窗玻璃裏悠悠顯現另一尊灰鬱的影,青衫黑褲的俊美男子交臂抱胸站在身旁,像霧中看一根亮著光的燈柱,筆挺剛硬又飄渺。
“你怎麼還在這裏?”他微側過頭,可能是在躲避被銅板反射的刺目霞光。絢麗的火紅光芒將這個奇怪男人稀薄的身影緊緊地裹住,讓他就像一縷火中的鬼魂。
我抬手指向自己的映影,臉色蒼白沾不上霞色,透著蒼蕪的荒涼。
“她到底是誰?”
他散漫地豎起兩根手指,互相搓了幾下:“你不是明白了嗎?還要浪費時間問來幹嘛。”
“我問的是丌官素菁到底是誰?”這種避重就輕的反問,讓我生起了氣。
“隻要回去就會知道,不用我告之。”他舉手比劃一個方向,“快,你得順著路一直往前走,看到有‘丌官府邸’題字的樓,進去便是。”
“你是神?”我抬眼緊盯住他。
青衫男微笑,勾起唇角的弧度看好生眼熟。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指引你的幻體而已,無足輕重,不必關注我的身份。”
我點頭:“那這樣問吧,鬼障把我擄到這裏來到底是為了什麼?這是不是破解它的一部分試題?”
“沒有鬼類告訴過你嗎?所謂的鬼障並非是實障,它是……”
他突然住了口,斂起笑容直勾勾地看我。
霞光浸滲,黑瞳流溢金輝火光,跟縛靈獸魂一樣的倨傲及淡漠。
“是什麼?”我追問。
“它是什麼不甚重要。”他斯斯然揚高聲調,帶點一貫奇特的稚氣,“無論鬼障還是你本有的心障,記著隻管跟緊所願,勿做違逆之事,如此就好。”
這家夥好奇怪,年輕的皮相下有著藐視塵世的淡漠,說話像個走火入魔的中二期出家人。
我呶呶嘴,打算放棄跟他說廢話,反正聽不懂。
青衫男支起手指又朝剛才的方向指了指:“快走莫錯過,時間不多了。”
我沒理他,看向車門,眼看它咯吱一聲要被關合,迅速舉起手將它卡進門縫。
車夫生氣地用敲鈴的木柄使勁地敲車欄,哇啦哇啦地喊起來:“你這個小女娃幹啥啊,叫你快上還不上,現在卡門幹嘛?要夾傷的啊!”
車門又嘩啦重新開了,一車人不耐煩地瞧過來。我拉緊懷裏的東西一步跨上車,回頭注視著站台前的影,笑了笑。
“再見,美男,這就是我柳妙的選擇。”手一揚將髒報紙高高抖落,紙片劃著青衫男濃妝淡抹的投影,徐徐飄落攤了一地。
“柳妙的世界不需要你們這些王八鬼蛋來湊和,我才不要去你說的那個什麼‘丌官府邸’呢!”
他驚訝地歪了頭,突然抬起左手握拳又緩緩攤開,掌中平穩地托出一隻紅綢包裹,伸到我跟前。
我直覺到它不會是什麼好東西,不太敢接,縮在車門後警覺地瞧著它,怒視這個不肯多費一句口舌的鬼家夥。
他笑吟吟地惦了惦包裹,見我久久不接後,悠悠然又將它收沒於掌心間。
“既然如此,請走好吧,丌官素菁。”他瀟灑地揮擺著手。
“靠,都說了不是丌官素菁,我叫柳妙!”我衝他大聲嚷嚷。
“小女娃你一個人瞎叨叨點啥呢?”身後的短褂盤辮男望向空無一人的車站,滿目狐疑。
車晃晃蕩蕩地開動,青衫男的影漸離漸淡,直至在漫天霞色中消融殆盡。
我靠著車門搖了搖頭,然後搖搖晃晃地挪步到車頭,從兜裏摸出一枚銅子遞向車夫。
“麻煩,到下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