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點糖分散一下注意力,出去後請你撮一頓好的。”
他將糖塞進嘴裏,將鎬扔到路旁的茅草堆裏,還朝我甩了一下手裏的那隻骨灰罐。
連串動作有力流暢,並不如他的身形看上去那麼的缺乏靈巧勁。
可緊接著,這位大哥像中了傳說中的定身咒,維持著那個舉動,雙眼驚愕地瞪向身後。
我隻得歎氣。其實自踏上這條路起,我努力想分散的不是自己的注意力,而是他的。
空氣中那股不尋常的腐腥充斥悲愴和絕望的苦澀,縈繞鼻端久久不散且越來越濃鬱。
這股陰戾的氣味讓我有種記憶深刻的熟悉感,所以並不是很想轉過頭跟著徐宇青一起欣賞身後的詭魅奇景。
當徐宇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後才開始驚叫。
“有鬼啊真的有鬼!”近一米八個頭的大男人,腿長腳大一步飛邁出去要抵得上我三四步。
我隻得跟著他瘋狂奔跑,朝著來時的方向。被紮過的腳底板刺痛又黏濕,估計又染了一鞋底的血。
其實身後隻是一幕幕舊景,我早就見識過,已經不需要再像徐宇青那樣一步兩喘三哆嗦。
奇怪的是,為什麼再次見到了驚天駭俗的萬屍歸墓?
跟上次的幻境一樣,人們成群結隊如傾巢的蟻群放泄的洪流,無聲無息地密布在身後。
濃鬱的腐腥中照舊摻雜香燭味。
我也跟上次一樣地抬手捂鼻,一眼不眨地瞧。
而讓徐宇青嚇傻的竟不是眼前這眾屍行路的詭景,而是我不合邏輯的平靜。
他抓著我的肩使勁搖晃,就跟上次遇到的少年九傾一樣焦急無比。
“快跑啊,小姑娘,還愣著幹嘛?!這群人看著不像活人啊,你眼瞎了嗎?快跑起來!”
居然連叫喊出來的話都相差無幾。
兩次的“萬屍歸墓”的奇景出現的時間好像並不一致,少年九傾不會再遇上,隻有一個完全陌生的徐青宇在催我快跑。
我再次眯眼巡搜,確定這漫天彌地的屍鬼群裏沒有南城九傾,也沒有南城十檀。這些屍鬼應是跟南城家的人沒有關係,他們應是世代死於在南城家為奴的九姓十八氏。
他們或許全都是返塵卦的祭屍來源。
白越曾經說過少年九傾突然無師自通了自家琉璃卦的邪惡之處,我想多半跟他和丌官素菁遇到“萬屍歸墓”的奇景有關。
而上次我和少年九傾在幻境裏相遇,顯然是重現了那時的情景。
想明白後,我一點也不害怕了,任由屍海流淌過來。
天地間頓時陰寒異常,徐宇青拚命捂住自己噴出白汽的嘴,而我的牙照例互相磕顫。
真的和上次,一模一樣啊……
徐宇青快被嚇瘋了,似乎打算轉身要獨自奔逃。
我急忙拽住他,指向墳地:“別亂跑,我知道他們要去哪裏。”
徐宇青和少年九傾一樣冷得臉呈蒼灰似乎就要癱倒在地,他不停地嘀咕。
“見鬼了,這特麼就是個鬼地方,老子真是腦子進水了要進來!”
我看看四周,沒有讓他投水去。
徐宇青是個成年男人,並不如少年九傾那般難以抵擋屍寒。當務之急還是趕快離開這裏。
村頭再次響起尖銳刺耳的警笛,在鬼魅重重的地方,不知道警察想要警示給何方神聖。
我心驚肉跳地彈跳了一下,轉頭卻“屍海”驀地消失在眼前,並不似上次那樣還會有丁黛仙的招呼。
徐宇青卻不動彈,目光炯炯地凝望來時的路,然後從褲袋裏摸出皮夾子,掏出一支鑰匙遞過來。
“小姑娘,你沿這條路朝墳地外圍走,過河塘堤能看見三棵楊樹,樹下有輛車。車?你懂嗎?就是洋人喜歡開的有四個輪子的鐵殼子。你就用這個鑰匙去開車門,坐裏麵等著。我現在去找盧常兄,回頭再去找你。”
不等我回答,他就獨自噔噔噔地一跛一拐地就順路往村裏奔去。
我從被汗濕浸黏的手心裏剝出一條糖塞進嘴裏,邊嚼邊看著他漸行漸遠,直至在月色下成一小條黑漆漆的豎影,最後消隱在蒼茫夜幕中。
看著手心裏那柄造型奇特的車鑰匙,我現在發現自己好像低估了這位徐宇青先生。雖不知道具體的年數,但在民國能開得起汽車的,可不會是泛泛之輩。
車子停得相當隱秘卻不算難找,幸好這個時代的封門村對我來說還不算太陌生,但打開車門這事就夠戧了,著實花了點時間才琢磨開。
月已偏西,我將手裏的布包扔在後車位上,也不敢觸碰任何裝置,隻在車台下翻出一紙袋印著洋文的餅幹和一小隻裝著茶水的瓷杯,味道還不錯。用這點食物扛過饑餓後又爬回後座搖開車窗,頭枕布包伴著不停息的蟲鳴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直至被一陣急促的敲窗聲驚醒,睜眼就見到貼在玻璃前的人,臉廓瘦削濃眉俊目。
居然不是徐宇青,那就應是盧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