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茫茫北侖海上。
這裏天幕壓得極低,抬頭感覺不到半點星月,海潮並不十分洶湧,微波蕩漾間,仿佛一潑最為漆黑深重的水墨,寂寥,幽森,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暮靄靄的海麵上,依稀矗著幾道厚重寬廣的影子,遠遠看去,猶如一座座山巒高低起伏;這些龐然大物彼此間的距離雖然十分遙遠,但落在水墨畫卷上,便如一顆顆微小的棋子一般,星羅散列在旗麵之上,一眼望不到盡頭。
偶而幾道朔風拍過,激起浪潮翻湧,不禁意將山巒推送過一段,如同微風蕩過旗幟,將上麵的星標吹得陣陣搖曳,然而下一刻水波倒卷,竟又將巨大山巒拉了回去。
潮漲潮落之間,夜色越發深沉,就在黑暗即將淹沒一切的時候,忽從天邊射來一道極其璀璨的月白色光華,伴隨著陣陣雷霆震蕩之音,將天地映照得一片熾白!
“轟!”
那白光驟然一頓,在夜空中驚鴻一轉,便如一顆流星直直墜落在底下其中一座冰山上麵,霎時間銀瓶乍破,無數月白焰光迸射間,這一片海麵上猶如升起一輪大明月華,將無邊黑暗盡數吞噬驅散。
待得華光散去,那月白光芒漸漸收斂,化為油燈大小一盞,明滅跳躍,在寂靜處散發煢煢微光。
“這裏已是北侖海深處,我們連續趕了半月路程,終於就要回宗了。”
微光映照間,從其中拉出兩道瘦長影子,當先一人衣闕飄飄,淩空而立,身側靜靜懸著一口青色劍匣,那月白色光華正是此物發出;雖是因為光線昏潰望不清具體麵目,身姿卻翩然若仙,自有一股出塵之氣撲麵而來,適才正是他在說話。
葉影跟在呂濁賓身後,此刻並沒有得師父真元護佑,隻覺得四麵寒氣凜冽,砭人肌骨,凍得他上下牙齒打顫,一時竟也答不上話來。待得他拳腳好一陣摩挲,又接連運過幾口氣息,終於將抖擻的身子穩定下來,這才得空查看周遭:
隻見四下漆黑幽寂,天幕低垂,立腳之處是一塊延綿數裏的巨大浮冰,冰山周圍,是無邊無垠的廣闊海麵。海水色作墨黑,氣息陰森,海上霧靄深深,不曾閃過一頭飛鳥,也並不見得一尾遊魚躍出,隻是偶爾吹過一陣信風,將海水微微蕩起,而其中漂浮著的無以計數的巍峨冰川,便在此浪潮推迭間送往大海深處。
“大叔......難道這就是北侖海麼?”
葉影遲疑問道,他本以為碧落仙宗身為道門第一大派,宗門之地不說是人間仙境,也該是一處世外桃源,然而現在看來,此處分明是一汪死海,其中前後落差,實在與這少年想象之中相去甚遠。
呂濁賓轉身,看了一眼少年,神色突然變得十分嚴肅:“我說過,你要叫我師父,如果我再從你嘴裏聽到‘大叔’兩個字,我就將你扔到下麵深海當中,接著你便慢慢遊回宗門吧!”
“啊!”葉影心中一突,又偷偷往下瞧了一眼,額頭不禁冒出一排冷汗,這北侖海深邃難測,更隱隱透著一股死意,其中也不知有何恐怖事物,要是落入進去,誰知道會有什麼可怕遭遇?他不明白為何呂濁賓對於這稱呼如此在意,一時間支支吾吾,杵在那處不知道如何回話。
呂濁賓看他如此,心中鬱氣倒也解了大半,淡淡道:“你是想問,為何我派會在如此一處死地?”
他本就是一個寡言少語之人,連日來又耗費心力不停趕路,即使已經修成元神法相,此時也覺得頗為疲乏,是以也不想在此處過多解釋,隻是道:“北侖海地處北極,向來陰氣彙聚,生靈罕見,的確是一片冰洋死川,但是誰告訴你仙家之地一定是道氣盎然、生機勃發的?”
呂濁賓頓了一下,又道:“你隻需知道,我宗駐派在北侖海,自然是有它的道理的,況且碧落仙宗自成一境,其實並不如何依賴外界。”
“唔......”葉影有些不明所以,隻是下意識應了一聲,然而他思索了片刻,又問道:“可是師父,咱們宗門在哪兒呢?弟子......弟子並不曾見到呢!”
這木訥少年這次卻是學乖了,老實稱呼呂濁賓作“師父”。
呂濁賓嘴角一撇,淡然一笑,卻並不說話,隻見他忽從袖中取出一物,看了一眼,然後定定攤在掌中。
葉影拿眼望去,卻見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奇形銅獸,此獸龜形雀首,象蹄鱷尾,神態昂然蓬勃,四足粗壯有力,背上載負著連綿山川大陸。
呂濁賓沉吟片刻,忽然翻掌結出連串複雜手印,最後輕咄一聲,駢指望獸頭上一點,就見那雀首雙目猛然亮起兩點碧光,作燈火跳躍,閃爍間似有一圈無形波動擴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