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晚飯,果然下了雨,謝玉成似乎和薛俊河倒有所投緣,謝琳琅讓人去請,去的人回話說,哥兒和薛公子在西廂開了灶,便不過來了。
夜裏又有人來回,說少爺留了薛公子宿下,她忙安排人過去準備寢具,又覺得不放心,趕過去親自布置,到了西廂,便見謝玉成和薛俊河在書房說話,隻留了孫婆子伺候,餘人皆被趕了出來。
她在寢間指揮著將被褥換上嶄新的金綠閃緞綢被麵,“姑娘,都妥帖了。”鋪床的丫鬟趨身回稟,謝琳琅怔忡著,雨水沿著屋簷的溝槽淅淅瀝瀝而下,幽亮的窗櫝裏,人影在那書房綽約,方才回過神:“嗯,都退下吧。”
出了屋子,她又在廊簷下呆立了會,隻秋浣在耳畔道:“姑娘,外頭冷呢,早些回吧,要是不放心哥兒,奴婢過去傳個話?或者您自個過去打個招呼?”
謝琳琅猶豫半晌:“罷了,你去替我傳個話,就說一應物件都齊了,若是還有什麼,隻管讓她們來東廂提便是。”
吩咐了話,她才攏住脖子上的鶴氅帽邊,由翠翹撐起油傘,回了自己的東廂。
薛俊河又在謝家住了幾日,說想與沈天放見麵,隻沈天放這幾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也不知哪兒去了不在院子,便幹脆又多留了些時日來,見他和謝玉成難得投緣,謝琳琅便也隻殷勤招待了,那薛俊河倒也知禮,每每過來和謝玉成一道晨昏定省於盧氏,幾回與謝琳琅照麵,仿佛都溫文爾雅,連盧氏都覺得這少年一表人才,倒是堪與謝玉成做朋友。
這一日,謝琳琅剛在廳堂裏聽婆子們奏事完畢,時近年底,外頭莊上的收成一年的成算都要過賬,很是辛苦,還不及喝口茶去,倆個丫頭剛替她淨麵更衣,外頭卻突然一陣噪雜,雲嬤嬤不由出去嗬斥:“鬧騰什麼呢,沒規矩!”
卻見一個婆子麵色青白撲過來,噗通一聲跪下:“姑娘,姑娘,不好了,太太厥過去了,子鳶沒氣了,蔣嬤嬤和孫媽媽掐得好生熱鬧哇!”
謝琳琅猛倒抽一口氣,拍案而起:“什麼!說清楚!”
婆子哆嗦道:“老奴不敢欺瞞姑娘,是太太,太太今早上起來精神還不錯,子鳶和蔣嬤嬤陪著她去溜園子,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園子裏起了一聲驚叫,大家夥去瞧,就看到太太暈過去了,子鳶倒在地上沒什麼聲息,蔣嬤嬤正拉扯著孫媽媽在那裏嚎呢,隻姑娘哥兒都不在,小的們也不知怎麼辦,這會子後花園裏頭鬧得不可開交的,婆子聽說姑娘回來了才敢過來通秉。”
那婆子口齒還算伶俐,把大致情形說了一通,卻令謝琳琅心頭一沉,子鳶乃蔣嬤嬤家閨女,因著蔣嬤嬤的麵子,看子鳶又是個手腳勤快的,她便默許了蔣嬤嬤將女兒帶到上房聽用的請求,便也隻說是試用著,說白了,她也隻是希望這一招,能讓蔣嬤嬤對孫婆子的不順眼少些下去。
沒想這才幾天,卻出了這等事!
“姑娘,這,這可怎生是好?”雲嬤嬤麵色發青,隻覺這府上流年不利,事情是一樁出了一樁。
“去看看再說。”謝琳琅沉下臉,顧不得再更替衣裳,甩袖就往外走,秋浣翠翹忙不迭跟上,一群人匆忙來往後院,便是那主院後進的一處花園,比起前進的空闊,這裏多了些花草樹木,時值秋末初冬,便是菊芳剛謝,芙蓉如錦,隻此時,天際一抹陰翳歸攏,樹影婆娑,滿地的枯黃帶著一股寥落,還沒踏入園子,謝琳琅已經心中微涼,也不知是秋末的蕭瑟,還是心中的不安。
這一地的枯葉,不知為何讓她聯想到了前世最後離開公侯府的那一日,一樣的蕭蕭,一樣的彷徨。
她醒了醒神,快步走過抄手遊廊,便見一座八角亭閣外圍著許多人,還能聽到裏頭呼天搶地的嚎啕:“你個天殺的老貨,賊他娘的狗材東西,你還我囡的命來,哎呀呀我苦命的女兒呀,你怎麼就這麼拋閃了老娘去了,你讓老娘可怎麼活下去啊!”
也不知誰喊了句:“姑娘來了!”眾人一驚,忙讓開了一條道來。
謝琳琅也顧不得旁的,上來拿眼一掃,便見亭子裏一方石凳上散落著零碎的一盤子點心,一盞茶亦被潑灑的水液橫流,亭子的美人靠上歪斜著盧氏,麵如金紙,呼吸微促,再看腳邊上栽倒著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孩,已經麵如青灰,唇色烏紫,眼白翻著,便是隻有出氣沒進氣的樣子。
那蔣嬤嬤一副蓬頭垢麵的模樣,涕淚橫流,早沒了平日頭等體麵嬤嬤的威風勁,如同一個瘋婦,手裏頭死攥著孫婆子的衣襟,又是嚎又是跳腳,一雙手撲騰抓舞,恨不得撓死對方一般。
然而孫婆子卻一臉寡淡,隻麵無表情的樣子,除卻偶爾避開對方撓過來的爪子和踢打外,全然沒什麼言語,仿佛注意到謝琳琅過來的動靜,也隻是抬了抬眼皮,猛一偏頭,恰好避過了蔣嬤嬤又揮舞過來的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