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安置得可妥帖了?”有人打斷了他一時的凝思,那聲音凝重深沉,比往日已經多了一份不經意察覺不到的威嚴。
闕樓高閣如蟄伏的怪獸,琉璃剔透的宮燈在遠處形成一條長龍,在他身後蜿蜒,將一抹若有若無的光彩反折在他身後,使得他身上明晃晃的金冠和錦袍流淌出不一樣的光彩來。
隻他一人昂首矩立,雙手背在身後,一雙點漆如墨的眼瞧過來,便已沒了往日的掩飾和低調,卻是光芒乍現。
此人已上宮闕,便是這萬裏江山人上之人。
癡靈忙伏闕而拜,道:“陛下。”
來人不溫不火道:“還不曾正式登基,這陛下的稱呼,先緩一緩。”
癡靈道:“便是除了陛下,還有誰能當得起,不過前後腳的時辰,陛下也非當不起才是。”
那人神色不動,隻道:“起來回話,你也算是有功之臣,日後論功行賞,少不得你一份,朕已讓人內侍省下詔敇封你為內侍長,日後朕,還有許多地方要仰仗你的。”
癡靈再次叩首謝恩,一番頌詞後,才道:“奴才多謝陛下天恩,這是奴才分內的事。”
皇帝道:“裏頭的安排,她還滿意?”
癡靈忙道:“一切都是照著秋浣所言的貴人喜好安排的,也不見貴人有什麼不妥帖的,隻怕是今日事起波瀾,嚇著了些,沒有用晚膳,讓奴才撤了出來,這會子安歇著呢,奴才吩咐過,讓伺候著的警醒些,風吹草動都要仔細。”
皇帝目光閃爍了下,不由嗤一聲笑道:“冒名頂替的事,她都敢做,難得這會子倒是嚇著了?”
那語氣裏調侃的味道遠大於諷刺,像是癡靈這樣明白這位主子心思的人方聽出話裏那份不掩飾的寵溺,隻低著頭不敢做聲,便聽皇帝道:“一會再進去問問,餓著肚子睡了不好。”
癡靈忙不迭應了,又問道:“陛下可要進去瞧瞧貴人?”
皇帝仰頭來看了眼寢殿內的燈火,昏黃溫柔的燈光倒映在他眼睛裏仿佛兩顆燦亮星辰,卻又一轉眼壓下眼皮:“今兒個晚了,便是不去了,你好生照料著便是,休要委屈著她。”
癡靈道:“奴才必當盡心,隻,”他略微猶豫了下,打量了下皇帝,看他無甚惱怒,便道:“貴人怕是心思重,剛還提及了家中幾位老人,奴才想,陛下應該希望貴人寬心在此安置的,所以便自作主張同她放了話,說陛下都會妥帖安置幾位老人,請她寬心,奴才自作主張,還請陛下恕罪。”
那皇帝不作聲的看過來,眼中的壓力讓癡靈不由得腿一軟,納頭便拜,隻喏喏稱罪,半晌皇帝道:“這本就是朕吩咐的,何罪之有?”
癡靈聽得心下微微一鬆,卻又聽上頭聲音道:“你同秋浣倒都是念舊的主,既然都對舊主子那麼有恩義,讓秋浣養好了傷也過來服侍她吧,同你一處照看著,朕也自當放心。”
癡靈額頭滲出幾絲汗意,卻不敢擦,隻道:“奴才遵旨。”
皇帝也沒再搭理癡靈,卻又踱了幾步,越過癡靈,走近寢殿,當他的背影在殿堂門口一晃而入時,癡靈略微愣了下,忙不迭起身來跟上,一步踏入,卻見那先一步進來的人隻是站定在轉入內室前的落地六扇牡丹蝴蝶花紋屏風之前,隔著落地大花罩的蔓草紋凝神往內裏看著,神情一如既往的寡淡,隻有一雙眼,還些許透露著隱隱的精芒。
透過隔斷,能清晰的瞧著裏麵歪在榻上閉目假寐的謝琳琅,一張臉,蒼白小巧,眉頭微顰。
癡靈忙衝幾個驚著的宮婢使了眼色,吩咐她們退下去,這才悄然趕了幾步湊近:“這會子貴人還沒睡下,不若陛下進去說說話也是無妨的。”
“她可有問起旁人?”皇帝沒搭理,卻是問了句。
這旁人指的是哪位,癡靈心知肚明,忙道:“不曾。”
皇帝沉默了會,道:“你說朕若是就這麼留了她在宮裏,可麼?”
癡靈不答,這問題,可不是他一個奴才可以回答的,想必皇帝也沒有要他回答的意思。
皇帝顯然也並不期望癡靈回答,喃喃低聲說了句:“有何不可?”一轉身,丟下一句:“好好兒伺候著,這幾日朕忙,過幾日再來。”
癡靈忙躬身跪倒,眼看著那人龍行虎步的走遠,一隊金鱗細甲的衛兵在他身後尾隨而去,不由得回頭瞧了眼裏麵。
裏頭這位主子,聰慧敏銳,少有的女人,現如今隻怕被那位主子惦記上了,如今這天下初定的局麵,可會因為這位,再起波瀾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