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蒼華和祝青羅對彼此的心意,從來都是相同的。隻是這兩份感情不知何時錯了位,就像兩股在不同高度上刮過的風,偶然間相遇時,就產生摩擦,一不小心便會傷著彼此。

可是風兒隻是在走著自己的路,又有什麼錯呢?愛這種事情也是如此,無關對錯,他又怎麼舍得因此而責怪祝青羅。況且……

祁蒼華仔仔細細地掖好被角,另一隻手仍然貼在她後心處,催動內力修補著祝青羅破碎的經脈。

隻要祝青羅還在,他什麼都能看得開,什麼都能放得下。直到祝青羅的呼吸聲變得清淺而均勻,他才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整理好衣袍上的褶皺,轉到外間去。

藍田玉、藍橋仙和葉拂坐在院子裏,壓低聲音不知在說什麼。

見祁蒼華出來,藍橋仙“蹭”地一聲站起來:“你可算是出來了!”

說完也不等祁蒼華接話,她已經風風火火地跑進屋裏去了。

藍橋仙走後,院中的藍田玉招呼祁蒼華坐下。祁蒼華打量藍田玉的神色,問道:“藍兄有話要和我說?”

“……正是。”藍田玉正色道,“有一件事情,想向祁大俠問明。”

他正襟危坐,神色有些古怪,帶著些隱忍而堅決的意味。祁蒼華的好奇心被激起,抬手在耳邊繞了兩圈,示意自己洗耳恭聽。

藍田玉的語氣很是生硬:“先前,溫老前輩提起過婚書。我想問問祁大俠,這場婚事如今還算數麼?”

聽到藍田玉的問題,祁蒼華也正色道:“自然算數。”

婚書已定,三媒六聘,便是許下了諾言,一生一世都不再更改。無論她是祝青羅也好,是藍關雪也罷,祁蒼華認定的,從來都隻是她這個人。

藍田玉不說話了,他的目光在祁蒼華身上掃來掃去——他極少做出這樣無禮的舉動——許久後才站起身,朝祁蒼華拱手作別,徑直去了隔壁廂房。

看那廂房的位置,應當找溫娘去了。

從藍田玉的舉動中,祁蒼華隱約猜到了什麼。他的心中湧上一股莫大的欣喜,卻又伴隨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慮。

祝青羅對他的心意從未變過,但她就像一隻受驚的小鹿,心有戚戚,總是下意識地回避他們之間的情感。

若此時提出成親,祝青羅會答應嗎?

在從前九世中,祁蒼華從來沒有提出過成親——他甚至從未想到過成親之事。他所求唯有祝青羅平安,除此之外,他已經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求。

可這一世與從前任何一次都不同。有溫娘陪在祝青羅身邊,祝青羅求生的欲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強烈,對他的態度也軟化了不少。這些都讓祁蒼華的心思蠢蠢欲動,忍不住想要彌補更多的遺憾。

他想,日子已經這樣苦了,他能不能再貪心一些?

藍橋仙還在祝青羅的房間裏。房門緊緊地關著,將祁蒼華和那些躁動的心思都攔在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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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黃昏。

天邊雲霞被染成罕見的絳紫色,落日的餘暉透過窗戶溜進屋內,從窗邊一路鋪到榻前。這日光正好,不至於刺眼,卻正好能為剛剛蘇醒的人照亮屋內的景象。

祝青羅眨了眨眼睛,地上那片日光就隨著眼睫眨動短暫消失,然後再回到她視野裏。

鬥垂天將她體內的蠱毒壓了下去,才讓她再次複明,但仍然看不太清,眼前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祝青羅盯著日光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趣,才漸漸聽到外間有斷續的交談聲。那些聲音有意壓得很低,祝青羅側耳去聽時,隻能聽到零星的幾個字。

她的聽力也在慢慢恢複,但一陣接著一陣的耳鳴讓她頭暈目眩,她甚至有些懷念失聰的時候——至少不需要被這種不停歇的噪音攪擾。

在夢境裏沉浮太久,她的意識還有些昏沉。甚至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祝青羅彎曲手肘,要費很大的氣力才能撐起支離的病骨,讓軟弱無力的軀體慢慢地活過來。在這個過程中,被褥從她胸前滑落,發出輕微的聲響。

外間的聲音驀然消失,繼而是急匆匆的腳步聲。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走進來,前者在祝青羅榻邊坐下,一雙溫熱的手穩穩扶住了祝青羅的肩膀。

藥材香氣混著草木香縈繞在鼻尖,祝青羅抬起眼睛,視線聚焦了好一會兒,才落在榻邊之人身上:“師娘?”

一睜眼就看到師娘,四目相對,祝青羅頓覺有些尷尬,支著身子又要坐起來,被溫娘一抬手按了回去。

她陷在層層疊疊的被褥裏,乖順地喊了一聲:“師娘。”

溫娘隔著被褥打了她一下:“你呀,還知道自己有個師娘呢?這麼多年了,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偏不信。從前十二年,咱們兩個各散天涯,師娘不知道你身在何處,你也不知道師娘還在,所以師娘不說你。可這些天呢?你怎麼還躲著我?你這孩子,在外麵受了那麼多苦,怎麼都不知道回家,還把自己的身體糟蹋成這樣……要不是姓祁的小子來找我救命,我是不是真的再也見不著你了?”

溫娘說著說著,竟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