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5章 六○年隨姥姥進城(44)(1 / 1)

“上次蘇聯要豬尾巴,大食堂吃紅燒肉,你差點撐死,拉屎蹲不下,就來這裏轉;現在餓得死到臨頭,又來轉什麼?”

袁哨到底當過主公,不好明說自己轉遊是找幹屎,隻是說:

“不如上次吃紅燒肉時給撐死了,死了落個飽鬼;現在死了也成餓死鬼,下輩子脫生,也帶個吃不飽的毛病!”

曹撫掌大笑,點著手說袁哨胡塗。然後又趴到袁耳朵上密語。密語半天,密得袁哨似乎豁然開朗,連說:

“知道了,知道了。”

兩人一齊說:

“就等二十一世紀!”

然後一同扯手,飄然而去。袁的空皮囊,就倒在食堂後的空地上。因這時餓得沒有蒼蠅、蚊子,無東西在屍體上下蛆,所以袁哨身體在太陽下曬三十天,沒有變化,最後曬成一具木乃伊。三十天後,被人盜走。是吃是煮,不知用途。

二批過後,是三批、四批到七批。七批過後,延津剩下兩種人無死,一種是韓書記、小蛤蟆、孬舅之類。他們沒有死,是因為他們都變成了炊事員。我因是孬舅的親戚,捎帶著也沒餓死。第二類沒餓死的,便是監獄裏的犯人。犯人曆來吃大鍋飯,古今中外,概莫能外。外邊的大鍋飯砸了鍋,但犯人的大鍋飯仍保留著。雖然也有餓死的,但整體上,作為“犯人”,還保留了下來。所以我又懷疑,凡是能從六○年活下來的,要麼是貴族的子孫,要麼是“犯人”的後代。從此,我見了貴族和“犯人”,都格外地尊敬。因為他們畢竟是我們的前輩呀。

六○年隨姥姥進城 附錄

一位領導人坐專列,路過延津。領導人來延津這天,我正好隨姥娘進城。到了一九六○年,我所以能活下來,當然一方麵是孬舅的一團生麵。但生麵有,並不是每天都有;日常活下,主要是靠我老姥娘碗底下的豆糝。這期間,我曾隨姥娘進過幾趟延津城,去尋找在破爛廠抻布條的母親。其中還在城裏住過一段。住這一段,三人的主要活法是:一、母親五更天去破爛廠上班,路上有煤車路過,常有炭塊落下,母親將炭塊撿起,挖坑埋了;晚上下班時,再刨出帶回家;二、姥娘采柳葉蒸成菜團子,在大街上出賣;三、姥娘給一董姓人家挑水,桶到井裏,不會擺翻,一過路人教一辦法,將一磚頭綁在桶襻一端,桶到井底,會自動翻轉;挑一擔水,董家給一個銅板。就這樣,祖孫三人活下。領導人坐專列路過延津這天,我又隨姥娘進城。當時我僅兩歲,隻聽見車輪“嘁嘁哢哢”響,不知道車上坐的是誰。姥娘也不知。這天延津正在第七批批量死人。前些批死的,後些批的,新鮮的屍體,陳舊的屍體,橫七豎八,已擺滿了原野。我跟姥娘這次進城,沒有在城裏住下,四十華裏路程,上午去,下午回。據姥娘說,上午去時,見人們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躺倒在路邊休息,用草帽把臉蓋上。姥娘背著我,我趴在姥娘肩上,姥娘對躺倒的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