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京城時已是九月底,京城的天氣正是蕭瑟的深秋時節,距離初冬不過是數日時間。
天空是一片灰蒙蒙的色澤,乍然一陣蕭瑟的秋風拂過,吹得船上的旗幟獵獵作響。此時江水依舊,無數船隻抵達碼頭,一片熙熙攘攘,並不受這等天氣的影響,反而一片繁忙。
瑞王一行人回京,在看到船上屬於瑞王府的標誌時,無論是官船、客船或商船莫敢爭其位,皆避讓開來,讓瑞王府的船隻順利抵達碼頭。
衛烜站在船頭,任由江麵的寒風吹得柔嫩的臉頰發疼,雙目遙遙眺望著遠處的皇城,這一刻,置身此地,隻覺恍如隔世,心中複雜難言。
皇城巍峨,仿佛在亙古的歲月中沉穩地佇立在那兒,不管滄海桑田,人事變遷,從未變過。
可是,他已然變了。
他不再是被寵壞的天真單純的孩子,也不再是那個被所有人瞞著什麼都不知道、隻由得旁人當作棋子探路的孩子。這一次,他從地獄爬回來,再次回到這個他生於斯長於斯之地,改寫曾經的命運。
他曾經想過,那樣的局麵,到底是從何時開始形成的?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一切變得不同了,到最後,其實死亡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既然漫天神佛都願意讓他重來一次,那麼不攪動一回皇城風雲,且待如何?
在他麵露出與年齡不符合的詭笑時,安嬤嬤拿了一件披風過來,小心地披在他肩膀上,柔聲哄道:“我的小主子,這天氣寒冷,船頭風大,先和嬤嬤進船艙暖暖罷。”
衛烜沒理她,收回了視線,看向後頭長公主府的船隻,問道:“長公主那兒可打點妥了?”
這些日子,安嬤嬤已然知道世子對壽安郡主的看重,趕緊將自己知道的道出:“主子且放心,公主府和懷恩伯府都派了管事過來,想是不會待慢的。”
衛烜收回視線,淡淡地應了一聲,卻未回溫暖的船艙。
他身上披著的是一件寶藍色的貂皮披風,邊上鑲著玄色的狐狸皮,因為江上寒風,吹得小臉紅撲撲的,墨發墨眸,更襯得他麵容秀氣昳麗,遠遠看著仿佛是個打扮成男童的精致可愛的小姑娘。隻可惜,他臉上沒有笑容,那雙烏黑的眼瞳隻有寒光點點,望著皇城的方向,神色莫測。
路平和安嬤嬤等伺候的人見他不吭聲,眾人也不敢多話。
這段時間,伺候衛烜的人都知道,這位世子變了,他的性格變得喜怒不定,比以前那種一不順心就暴怒傷人的性子更讓人驚怕,伺候也小心了幾分,絲毫不敢因為他年紀小而輕忽大意,隨意敷衍。
船很快便靠岸,下人忙將跳板搭於岸上,已得到消息的瑞王府的管事早就領著下人前來迎接主子回京,已備好了主子們乘坐的轎子、馬車及拉行李的車輛等。
這時,瑞王攜著瑞王妃從船艙裏出來,見到站在船頭吹風的兒子,瑞王先是皺眉,然後大步走過去,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衛烜沒想到父親會幹這種事情,他人小力氣也小,自然比不得個成年男人,身子騰空而起時,臉微微紅了下,伸出手拍了他一下,惱道:“父王將我放下來,我自己會走!”他邊說著,邊看了眼後頭駛過來的大船,不巧正見到康儀長公主攜著阿菀從船艙裏走了出來,出現在船頭。
衛烜:“……”
阿菀一定沒有看到他這種不男子漢的姿勢!
瑞王絲毫沒有感覺到兒子的別扭,他隻是怕這兒子喜歡鬧騰,一刻不得安寧,現下天氣江水寒,江麵風大,生怕他有個什麼,還是自己抱著的好,省得他像當初下江南時那樣,因為第一次坐這種大船,貪新鮮,在船頭上到處跑來跑去的,差點摔到了江裏頭,將大夥嚇得夠嗆。
沒有理會兒子的話,瑞王抱著他,朗聲對旁邊的那條大船上的人道:“康儀、子策,本王先行一步,改日待你們安置好後,讓王妃給你們下帖子請你們到王府喝茶。”
康儀長公主用手捋了捋被江風吹亂的鬢角碎發,遙遙地朝瑞王施了一禮,羅曄也朗聲回了幾句。
話畢,瑞王便抱著不安份的兒子和王妃上了岸。
衛烜沒辦法,隻得扭身趴在父親肩頭上,隔著他的肩頭遠遠地看著康儀長公主的船,那裏下人也搭好了跳板,康儀長公主正攜著阿菀一起棄船登岸。
待到上了馬車,他便趴在馬車的窗口探身看著,直到馬車緩緩駛去,他的目光依然定在阿菀身上,仿佛怕自己眨眼,那個人就會消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