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文德二十六年,阿菀心裏有個抹不去的疙瘩,原因便是太後的那個預言夢。
太後去年大病一場時,做了一個夢,在她的夢裏衛烜將於文德二十六年七月戰死於明水城外十裏處的馬嵬坡,死後被兩代帝王追封,榮極一時,後世史書中怕也有他的一筆,可謂是青史留名。
可阿菀寧願他淹沒於曆史中,平平淡淡地過完一生,也不要如此轟轟烈烈地走過短暫的一生。
自從春天伊始,阿菀的情緒便有些不對,衛烜自然也感覺到了,詢問了幾次後,終於從阿菀那裏得知她的隱憂時,衛烜縱使心裏有感,麵上卻雲淡風輕,隻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祖母得了癔症,鬱大夫說,這種病情最是難治,且容易陷入自我想象中,不過是她老人家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罷了,你怎麼也跟著亂操心?”
阿菀盯著他,“可是她一介深宮婦人,從未來過邊境,卻連馬嵬坡的泥土分布情況都夢得一清二楚!”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可是阿菀自己兩世為人,多少還是對神佛有感的,隻是平時都是敬而遠之罷了。
所以,為什麼太後就不能做個預知夢?阿菀寧願相信太後這夢是個警示,讓衛烜逃過一劫的提前警示。
“指不定是她聽誰說過一嘴便下意識地記住了呢?你知道皇祖母素來疼我,知道我在明水城,她老人家自然是對這裏極為關注的,便有慣會揣摩上意的人將明水城的事情告訴她罷了。”
阿菀在這位世子爺的巧舌如簧下,勉強地相信了,隻是心裏仍是隱隱有些不安。
終於將她說服後,衛烜深深地吸了口氣。
既然知道了上輩子自己是怎麼死的,他這輩子自然要避開了。上輩子死時雖有遺憾有憤恨,卻無牽無掛地死去了,甚至因為他以身殉國,在最後一刻保住明城不破,扼住了狄族南侵的步伐,加重了衛焯繼承瑞王府爵位的籌碼,也算是死得其所。而這輩子他終於抓到了心愛的人,想要和她一起人間白首,如何還舍得死去?
所以,阿菀的擔心有些無所謂。
阿菀原本也以為自己的擔心像衛烜認為的那般無所謂的,可是當進入三月,天氣漸漸回暖時,衛烜再一次率領三千騎兵進入草原時,阿菀的心弦再次緊繃起來。
在衛烜再次帶兵進入草原蹦躂時,京城也傳來了不好的消息。
自從春天伊始,文德帝的身子便有些不好了。
雖然文德帝極力隱瞞,可是隨著時間推移,漸漸地便會露出些許端倪,讓人很快便能察覺到文德帝的身體情況,甚至因為四皇子讓人窺探文德帝在太醫院的病例案表,至使文德帝勃然大怒,不僅四皇子被罰閉門思過,連同為四皇子求情的太子也被狠狠地訓斥,罰他在東宮閉門思過。
如此雷霆之怒,連太子也被關禁閉,眾人終於發現事情變得不對勁了。
現已有的成年皇子中,三皇子因病閉門謝客,已然失勢;五皇子也在前兩年被禁閉其府,再無翻身之日;太子漸漸失勢,和四皇子一起被罰禁閉,剩下的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等便成了打眼的幾位成年皇子,皆是各懷心思。
其中,又因為九皇子年紀不大不小卡在一個剛剛好的位置。
等到了五月份,京城的消息陸續傳來,特別是朝堂上官員更迭,太子失勢被幽禁東宮的消息傳來,讓阿菀心頭指不住地發緊,首次感覺到在這個皇權至上的朝代,個人的力量有多渺小。
康儀長公主也憂心忡忡,每日都關注著京城裏的消息,心急如焚。
就在這時,草原那邊傳來了個好消息,衛烜在對草原喀什海的戰役上,斬殺了草原幾個部落首領,生擒了狄族的新王烏力葛爾。
消息傳來時,大夏頓時歡騰起來,而狄族的士氣卻是大降,陽城、慶和城、嘉陵關等地中的狄軍士氣被打壓,戰事頻頻失利,被大夏軍打壓得處處敗退,沒有援軍,後繼無力,不得不投降。
衛烜生擒狄王的消息傳來後不久,聖旨也到了邊境,皇上傳召衛烜進京。
衛烜才剛擒住狄族新王,這消息還沒有傳到京裏,皇上便傳召他回京。這消息傳來時,眾人皆是不解,不由有些擔憂是否是京城出了什麼事情。
衛烜是在五月下旬時回到明水城的。
他親自去接了旨後,便對來傳旨的大內禁軍道:“臣擒住了狄王,欲將之押進京,獻與皇上。”
衛烜遵召回京,直言在午門獻俘,神色從容,並無懼意,讓來宣旨的禁軍暗讚不已。
阿菀從午時伊始便在府裏等他,直到天擦黑時衛烜方才回來。
“阿菀,皇上宣召,我稍會便要隨禁軍回京。”衛烜將她緊緊地抱住,低頭在她耳畔輕聲道:“我得到消息,去年皇上身子便開始不行了,我懷疑他如今病情加重,方才會宣召我回京以防萬一,所以這次他才會等不及我擒住狄王獻與他。你不用擔心,我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我已完成了他第一個要求,待回京後,我完成他第二個要求後,我便安全了,以後……”
阿菀的眼睛有些濕潤,他的話雖然隱晦,卻透露了太多的東西,甚至讓她知道他的處境並不像世人所見那般風光,這樣的風光其實是他用命博來的。她一直知道衛烜一直聖眷不衰,是有條件的,卻未想到會是如此的不堪,若是稍有不慎,他便會陷於萬劫不複之地,所以才早早地安排了那麼多的安排,有意無意地培養她。
“會不會有危險……”她哽咽地問道,此時京中如汙濁的泥潭,她怕他去了便回不來。
他為文德帝做了那麼多事,又是皇子們的磨刀石,將來無論哪個皇子登基,怕是他沒有好下場。隻望著太子若能登基,依然仁心仁德,信守承諾。
衛烜不語。
當他沉默時,便是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又不願意欺騙她,隻能沉默。而這種沉默,卻讓她覺得遠比謊言更傷人,更痛苦。
阿菀頓時淚如雨下。
“別哭了,我沒事的!”他的聲音沙啞,眸色翻滾,眼裏隱隱有血色滑過,最後終於作了決定,用力地擁緊了她的身子,沙啞的聲音在她耳畔道:“縱使是為了你,我也會努力地活下來。”
上輩子,他將自己的生命獻給了大夏。
這輩子,他願意將自己的生命獻給她。
“等我回來!可好?”他親吻她的淚濕的眼瞼,輕聲道。
阿菀努力點頭,知他對自己的眼淚無措,努力抑住眼淚,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說道:“你去吧,我會在這裏等你的消息,若是……”她抖了抖唇,終究是說不出那個不祥的後果。
衛烜連夜出了城,帶著他的親衛,押解著戰俘,隨著大內禁衛軍一起日夜兼程回京。
文德二十六年七月初十,皇帝駕崩。
文德二十六年七月十三,太後薨。
等太子服喪,舉辦登基大典、冊封皇太後、皇後、皇太子,舉辦先帝的葬祭儀式,大赦天下的消息傳來時,明水城已經開始飄雪了。
如今小長極已經快兩歲了,最愛做的事情便是往外麵跑,縱使是降雪的日子,冰天雪地也阻止不了他向往外麵廣闊自由天地的熱情,用著響亮的聲音大叫著雪雪,像隻小猴子一樣往外躥,累得丫鬟婆子們追在他身後氣喘籲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