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未央宮,陽光洋洋灑灑地落下來,尚未凋謝的桂花芬香滿園,黃橙橙的一片,安靜祥和。皇後懷抱著太子,坐在屋內,輕風撫起鮫綃紗帷,有宮女侍弄那紫銅鎏金大鼎內的百合香,香煙嫋嫋飄忽不斷。沐昭特奉了桂花茶,又上了雯蔚才做的桂花糕,十分應景。
寧良媛隻安安靜靜地坐著,對奉茶的沐昭輕道一聲:“多謝。”態度更是謙遜恭謹。
皇後懷抱著太子十分安詳,噙著淡淡笑意道:“這樣好的天氣,你該多出來走走,見見外頭的好天色,心情興許也能好些。”
寧良媛低一低眉,手裏隻捧著茶盞,語氣愈加低柔婉轉,“多謝娘娘掛心。”
皇後麵色沉靜,寶相溫和,關切問著寧良媛的平日起居,事無巨細關懷備至。寧良媛一一答了,手裏的茶盞亦冷了。沐昭道:“娘娘,再添點茶吧!”
滿杯的茶水,寧良媛隻抿了一口,沐昭裝作不知,隻換了她手裏那盞茶,重新沏了一杯奉上。寧良媛垂著眸子,誰都不曾知曉她此刻心裏在想些什麼。
皇後凝望一眼,緩緩道:“鳶兒許是不愛這桂花茶,沐昭你去換了龍井來罷!”
鳶兒,多麼溫和的語氣,多麼親昵的語氣,隻是如今聽在她耳裏,隻能讓她想起當年做的那些蠢事!
寧良媛眸色一寒,徐徐道:“不必麻煩了,隻是嬪妾現下未渴,不想喝罷了。”
所有的好時光,在那次絕望之後,都已消散不見了。香煙嫋嫋,眼前的景色一片祥和安寧,可白鳶的心卻漸漸冰冷。未央宮這樣好的日頭,皇後這樣的榮盛,所有這一切都是用她的悲涼換來的。
“還是換了罷!”皇後淡笑道,“桂花糕吃多了,就要口渴,還是早早備著為好。”懷中的太子忽然轉了轉腦袋,嗚咽了一聲,皇後忙垂下頭柔聲哄著:“乖……”
寧良媛緩一緩心緒,含笑道:“太子真是乖巧,這麼些時候都不曾鬧過呢。”
“許是你在,他才能這樣乖巧呢。”皇後笑吟吟道,“鳶兒,猶記得當年我們在一起時,曾許諾過,要做對方孩子的姨母。如今,你這姨母可有什麼好禮贈予睿兒啊?”皇後的笑燦然若花,溫柔淺笑的眸子直直地望著寧良媛。
“嬪妾身份低微,哪裏敢做太子之姨母?”寧良媛微垂一垂雙眸,語氣悲涼而絕望,“嬪妾命苦,可不敢損傷了太子的貴氣。”
皇後板一板臉,“怎地又要說這樣的話?莫不是還在責怪本宮?”
“嬪妾不敢!”寧良媛恭謹道,“嬪妾隻是怕……”哀哀淒淒,眼見著就要落下淚來。
沐昭忙勸道:“良媛娘娘,您這樣說,真真是傷極了皇後娘娘的心。”見著寧良媛用帕子拭淚,沐昭又道:“皇後娘娘念著與您多年情分,知曉您不喜見人,才特意今日空閑的時候。怎地您一來,就要說這般生分的話,不是白白要叫娘娘傷心麼?”
“您喜愛龍井茶,娘娘早早叫奴婢備了。隻是怕您傷身,才先換了桂花茶給您。娘娘這般地惦念著您,您卻如此生分,真當是……”沐昭埋怨地絮絮叨叨,寧良媛的神色越來越差,眸子的清淚盈盈落下,她拚命拭著淚水,卻怎麼都拭不淨。
“罷了,沐昭,莫要再說了!”皇後亦含了淚意,目光悲憤而淒楚。言盡於此,若白鳶再不明白通透,那她也不再心存什麼期望了。
寧良媛抹去雙頰淚,言語愈加謙卑,亦愈加疏離:“娘娘高高在上,嬪妾亦不再是往日的寧嬪,怎敢再同娘娘以姐妹相稱?”
皇後心緒陡地一寒,“你這……真當是要與本宮撇清了麼?”
“嬪妾不敢,嬪妾隻想著恭謹服侍娘娘!”寧良媛低垂眸子道。
“好,好,好!”皇後目光微寒,“既如此,本宮也無話多說了。往後,你勿要再差人送這如意糕了。”
如意糕?這便是你今日喚我來的目的罷?寧良媛勾起朱唇,冷冷一笑,隻是言語中愈發哀戚,“娘娘……”
“不知嬪妾做錯了什麼,惹得娘娘這樣不快?”寧良媛撲通一生,雙膝跪在地上,雙眸含淚,模樣楚楚。
皇後痛楚地閉了閉雙眸,唇畔的哀意緩緩露出,“想當初,我們一道同居華羽宮,多少難熬的日子我們一同陪伴彼此,生生地就熬了過來。當年那事,並非本宮不幫,實在是本宮無能為力。”
“鳶兒,本宮拿你當自家妹妹,怎可能會見死不救?”皇後眼裏噙著淚水,“溫家一向與世無爭,我的父親哪裏還有權力能夠幫襯?何況,你該知曉的,皇上對你的情意自是深厚,若還存一絲希望,他怎可能眼睜睜瞧你家落敗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