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轉身邁著急速的步子衝向門口的時候,那個該死的小胡子店員在我身後著急地喊:“小姐,你東西還沒拿呢!”
我如被冰凍住。
拖曳著步子回到器械櫃台,林庚疑惑的眼光已經像兩枚釘子一樣釘在我身上小胡子店員忽然間爆發出了可疑的殷勤,對我津津樂道:“給你,拿好,一袋三根,用之前記得看一下說明!”
當著林庚的麵,他伸手,手掌裏躺著那隻象征著恥辱的小塑料袋,而我,沒有意識地,伸手接了來,放進衣兜。
那一刻林庚臉上的神情,我一輩子都沒辦法忘記。
那是一種疑惑中混雜著失望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在肯定之後,忽然演變成純粹的厭惡。像是在菜市場裏,各種腥臭的雜魚中,看到一條表麵光潔的鯉魚被緩慢地翻過身來,那上麵爬滿了令人作嘔的蛆。
更叫人絕望的是,接下來,他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什麼也沒說。
他甚至連罵都懶得罵我。
那一刻我比清楚每個人都要麵臨死亡還要清楚一點,那就是:結束了。田丁丁作為一個單純的女孩子的形象已經在林庚心裏死去了。在那一刻我居然諷刺性地想起了我那篇立誌成為問題少女的作文,我終於,成功地在他心裏成為了一個問題少女,但是用的,卻是這麼屈辱這麼窩囊這麼不精彩的方式。
雖然我前一天已經發誓,要放棄自己以前的想法而做一個正直的好女生。但是,這一切還有什麼可以挽回的嗎?人總是做不了自己最想成為的那一種,哪怕理想轉換,老天還就是讓你不能如願。
真的結束了。我的小小的卑微的暗戀,昨天才剛剛開出了一點星星的小花,今天就被狂風暴雨掃蕩得一幹二淨。
可是奇怪地,我居然不再想逃。我看著林庚帶著嫌惡的表情轉身,連自己的藥都沒買就跨出藥店大門,我不想理會所有店員看熱鬧般的好奇心——或許他們並沒有好奇,一切都是我的臆想,除了我自己,有誰會在乎我的世界的天翻地覆呢?有誰會在乎林庚怎麼看我呢?我不害怕他把這件事告訴老班告訴羅梅梅,我都已經不想活了,還在乎那些幹什麼。
藥店離學校一千米的路程,我行屍走肉般地走著。這一場失敗的冒險的唯一成果還在我的衣兜裏,像火石一樣,隨時可能燙傷我的意誌。我毫不懷疑我隨時隨地倒在馬路上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下意識地緊緊攥著它,心裏想,也許我應該跟林庚解釋,這不是我要用的——可是,如果我告訴他我是幫人代買,那麼那個人除了林枳,還可能有誰呢?
在我的一生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矛盾,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無望。
我像被人丟進了一口幹枯的井裏,不會被淹死,也不可能有生還的機會。
這一切,都是周楚暮這個混蛋造成的!我要找他算帳!
想到這裏,我當機立斷折身去了“算了”!
雖然我隻去過那裏一次,但我還是熟門熟路地摸了過去,熟門熟路的推門進去,冷氣呼啦吹遍我全身的同時,也吹通順了我堵塞的腦子:酒吧一般都是晚上營業的。白天去,除了幾個星星點點的服務員,擦桌子的擦桌子,掃地的掃地之外,我誰也看不到。
我四下張望,哪裏見得到周楚暮的影子。剛才提上來的一股子氣現在已經瀉掉一半,如果不是因為我身上隻剩下買試紙剩下的五塊錢,我真想在這裏一醉方休,死個瞑目。
但現實卻是:我不顧腦門上的汗已經快滴到鼻尖,而是快步走到吧台前,對正在擦杯子的酒保問道:“周楚暮,是不是經常來這個酒吧玩?”
“他已經好久不來這個酒吧了。”酒保一邊奮力擦杯子一邊皺著眉頭上下打量我:“你也是找他的妹妹?”
“妹妹?”我真是無比厭惡這個詞。
什麼又叫做“你也是”?
我繼續沒好氣的問酒保:“那你知道他住哪裏嗎?”
酒保搖搖頭,嘲笑的說:“妹妹,不用找他了。他一定是有新妹妹了。”不知為何,聽到新妹妹這個詞,我剛才已經疼的發麻的心居然又升起一股錐心之痛——我替林枳不值,深深的不值。
痛定思痛的我走出“算了”的大門,靠在一顆電線杆上,不斷地打周楚暮的電話。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我打了有三十次左右,仍然沒有人接。我看看自己的手表,謝天謝地,語文課還有五分鍾就結束了。
我這才不慌不忙地垂著頭向寫著耀眼金字的天中校門走去,一路上,除了我的手機和我那和身材極度不相象的影子,隻有屬於林枳的早孕試紙陪著我,馬路上安靜極了。
快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聽見了下課鈴聲。
真希望這個世界永遠沒有語文這門科目。不然,我還有什麼臉走進那個課堂呢?
我呆呆地站在校門口進退維穀,心裏想著曾經讓我微笑讓我思慮的課堂,我灰暗的高二生活裏唯一的一束光。
它在這個中午被毫不留情地按下了poweroff鍵。
曲終人散,洗洗睡吧!
想到這一點我終於忍不住,在秋天下午慘白的陽光裏,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緩緩地,緩緩地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