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品商店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渴望著他人不幸的存在了。相信我,比起節假日裏等著情侶一對對你儂我儂地進門選擇互贈的禮品,一個滿臉殺氣的女人踩著貝多芬的《命運》,嗒嗒嗒嗒衝到櫃台前,旋風式地掃下最新入貨的提包,仿佛自己買的不是一個禮品而是一個祭品,絕對是更常見而合理並且整單營業額也更高的場景。
因而我異常理解櫃台小姐一臉剛剛整出籠的歡迎,憑她的見識,絕對早早就把我貼上了“發泄型”的標簽,偏巧我也沒法違抗,一口氣就指了三雙高跟鞋讓她為我買單。
“後麵兩雙就不試了。反正尺碼肯定沒問題的。”
“好的。您稍等。”她微微一笑,原先體貼的表層卻翹了一個暴露的角來,我看見她已經按捺不住的內心。真是怪了,好像我購物的數額越是龐大,越是得到她更多的不敬來。
在店內的沙發上,休息著一個正被女友糾纏不休的男士。他當然不能明白,無非一個蝴蝶結是緞麵一個是漆麵的區別而已,至於讓自己的女友像《唐山大地震》裏一樣心碎地為兩個錢包“選弟弟啊”“救姐姐啊”地抉擇了二十分鍾。
或許也正因為此吧,多少聽到先前對話的他用略帶驚奇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後他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貶義的複雜。
沒事,陌生人的看法基本就跟某些短命的發射性元素一樣,持續不了幾秒的時間。因而無論在他們看來我是“瘋子”、“土豪”、“敗家女”、“一看就是受什麼刺激了”,姑且認領就是,我隻希望自己不要愈戰愈勇地又去買下他女友正在為難的兩款錢包。
腦海中做的粗略加法告訴我,這次的破費估計上了五位數。絕非可以輕易忽視的小數字,隻是吵了個架而已,讓我要付出這樣慘痛的代價嗎?沒必要跟自己的錢過不去吧,這三雙鞋也夠我吃一陣了,換成麻辣燙的話夠我吃一年。不就是之前和馬賽吵了一架嗎,為什麼會變成我要破財來填補這份受挫的心呢。
和馬賽的架吵在一個沒有他的地方。
那個晚上,我一次次閱讀著電腦裏汪嵐先前轉發給我的信件。
“至於那個姓鄭的,完全就是小人。”她把對父母和姐姐所作的抱怨原封不動地也告訴了我,那時讓我瞬間從朋友邁向了宛若親人的屬於她的廳堂,當年還為此戰戰兢兢地仿佛被交與了一件極其寶貴的物件,使我壓根是畢恭畢敬地站在那個空間裏聆聽自己被動容的聲音。
可現在,我每看一行,便能明白為什麼會稱之為寶貴:“你們不知道他有多麼無恥,能力不濟就罷了,擺譜的水準倒是一等一的,他工作的每一天幾乎都是災難啊。”
——隻要一個“秘密抄送”。那名還在位的鄭姓上司就會收到這封信。
它的寶貴來源於它的脆弱不堪。
我在電腦屏幕前坐了幾分鍾,鼠標一直雲遊在幾個按鍵上,一次次畫著戲謔般的圓圈,但始終沒有讓腦海裏的聲音發展成“這不是演戲,再說一次,這不是演戲”的境地。我知道自己不會做這樣的事,太肮髒而且手段非常低級,不聰明,絕對的狗急跳牆。我知道我隻是用來想象一下而已。我知道唯一能夠稍稍安撫自己的就是想象這個行為之後的劇情。
但憑什麼我就該知道啊。
爭奪一個男友的戲碼曾經在大學時代看見過,當兩名可謂漂亮的女孩已經打起了全武行,她們剛剛畫上彩繪的指甲就要在對方的頭皮裏斷出一條整齊的截邊,臉色在情緒下斑斕,勝過所有的彩妝品牌,然後她們開始大聲咒罵對方不要臉,讓我懷疑是否兩位都出身中文係,熟知明喻暗喻借喻,可以用各種姿勢和生物比擬對方是多麼容易對人類繁衍做貢獻的一族。
大概回頭就會為此懊惱至死的,但那時又怎麼管得上,血湧上大腦後就認為用詛咒和肢體就能贏得愛人。
隻是我轉過去看一看那位十分尷尬的男生。他很尷尬,那是必然的,勸說兩邊的過程裏又同時引火上身惹來一句“你不是人”。可為什麼除了尷尬外,我那麼清楚地看出了他的興奮和得意呢。它們的含量高到已經讓我無法用“一絲”來定義。他真的得意和興奮啊,想要按捺也按捺不住的程度。
“你以為隻有女生才會假仙著說‘誒呀你們不要為我而打架,我好傷心好困擾’呀?”當時身邊的友人這樣評價,“換成男的照樣開心啊——快來看一看啊瞧一瞧啊,不要錯過這樣的好戲啊,哥我很紅很帥很瀟灑人氣很高呢,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哥等來這一天了啊。讓妹子們都這樣瘋狂了哥我是不是該被判刑啊。就罰我為了我的帥和瀟灑而在感情上入獄三年吧。誒這句話不錯等下我要發到網上。對了,你們誰有把她倆打架的視頻拍下來上傳嗎?麻煩一定要標注上我的名字哦。”
“太倒胃口了哈哈哈哈。”我拍桌狂笑。
“再倒胃口,他不還是有兩個女生為之瘋狂麼。”有人攤出一雙道德經的雙手來,“嗚呼哉。”
“沒錯啊,其實應該把他甩到一邊,兩個女生手拉手一起去看電影嘛,‘既然我們倆品位類似,要做好朋友哦’。”我放下手裏的燒烤串,在臉邊比一個配合的笑臉。
“孺子可教啊!”
“所以你不會嗎?”
“什麼?”
“和別人搶奪自己的男友之類。”
“啊呸呸,別觸我黴頭。”
“假設啦假設。”
“不會搶啊,應該瞬間就失去興趣了吧。”
“是嗎?”
“是啊,就為了不讓他有一秒鍾得意的機會,也會慷慨地說‘那你們倆在一起吧,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哦,早日生寶寶哦。雖然他的精子存活力可能不太好,但能節省下很多買避孕套的錢誒,多麼會持家的男人啊,把這方麵都替你考慮好了’。”
我哈哈大笑:“你好毒。”
“本來就是。才不要那麼難看地去爭一個也談不上有多值得的人。”
友人在多年前就結了婚,生了一對龍鳳胎的寶寶,過得很幸福,看來長期以來刻薄的毒舌沒有給她招來什麼“老天的報複”,即便日後漸漸地我們失去了聯係,可有些往日依然能夠毫無阻礙地回到我的身邊,撕扯我搖擺不定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