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自斟自飲的大好時光,這個瘸子偏偏要來打攪——
地毯吸音,孫瑤完全沒有聽到輪椅的聲音,直到輪椅徑直劃到了她的酒桌前。
這是偏廳,除了她,還會有誰吃飽了撐得沒事幹,跑來這兒圖清淨?
孫瑤隻偏頭看了一眼,剛被酒精催出來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而徐敬暔,沉著眉打量了她很久,終究隻淡淡地說了一句:“別喝了。”
印象中的她,喝帶酒精的飲料都會臉紅,現如今……幹掉了一瓶半的二鍋頭,照舊臉不紅心不跳的,甚至在他伸手要拿走她的酒杯時,她很靈活得就躲掉了。
不僅靈活得躲掉,還刻意打翻了酒杯,任酒撒了他一褲子。
這女人立即發出“哎呀!”一聲驚呼,趕忙跳下高腳椅,俯身替他擦拭褲子:“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幫你擦擦。”
不愧是拿了獎的演員,戲演得這麼逼真,如果不是當摸到他西褲下的腿時,她不懷好意地說了句:“原來徐先生裝得是假肢啊!假肢沾了酒不要緊吧?”他還真當她是無意把酒撒到他身上的。
徐敬暔就這樣平靜地看著她挑釁的眉眼,毫無征兆間,突然吻住她。
是的,時隔多年之後,他再度吻了她。
隻不過這一次換來的不再是她如水一般溫柔又懵懂的目光,而是她狠絕的一巴掌。這一巴掌掌摑得徐敬暔頓時側臉通紅。
空曠的偏廳裏,巴掌聲繞梁頗久才徹底消散。
孫瑤甩頭就走。那一刻,彼此的立場已然分明,他不放過她,她便折磨他,多麼公平,兩不相欠……
孫瑤一直覺得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一麵享受徐敬暔提供的資源,一麵又唾棄這樣的自己,卻沒有料到,有時候滄海桑田的變化,隻需要很短的一瞬間——
徐敬暔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得知了尋尋是徐敬延的孩子,竟第一時間直接派了律師去任司徒的診所商議尋尋的監護權。
這可嚇壞了孫瑤,從沒有主動找過他一回的孫瑤連夜從拍攝地趕回來,深怕自己遲了半天,徐敬暔就把孩子擄走——他絕對做得出這種齷齪事來。
孫瑤知道她主動登門,注定會有一場不可避免的爭吵。她本來也不是帶著什麼善意來的,可當徐公館的管家領著她來到二樓,她自行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原本盤踞在臉上的凶神惡煞的表情頓時就僵住了。
徐敬暔穿著一條露小腿的褲子,左腿的褲管下空空如也。她曾經有一次把酒撒到他身上,借此摸了摸他的腿,當時摸到的應該是金屬的支架部分,這麼晚了,他應該是準備就寢才把義肢卸了。
孫瑤呆了足足五秒,才在看見他臉上淡然的表情時恢複了神智——
她這次是來鬧事的,不是來憐憫他的。
可還沒等孫瑤說話,徐敬暔已先行開口:“看來還是律師出馬比較有效。”
看來他很清楚她的來意,孫瑤也不怕和他撕破臉,直截了當地說:“你敢跟任司徒爭監護權,我就敢把徐敬延幹的那些好事往雜誌上登,敢明目張膽地和受害者搶孩子,這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如果你們徐家丟得起這麼大的臉麵,那你盡管讓律師去騷擾任司徒。”
不管他接不接受這番威脅,孫瑤已經算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可還沒等到徐敬暔開口,管家已推門進來,對徐敬暔說:“徐先生,你到時間……”
管家還沒說完,徐敬暔已擺手示意他噤聲,管家隻得點頭退了出去,徐敬暔也一冷眸,開始對她下逐客令:“我準備睡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談。”
孫瑤冷哼:“明天?你就不怕明天我就把消息抖摟出去,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們徐家所謂的慈善大家的真麵目?”
他應該是被她氣到了,頃刻間眉目又冷了幾分:“你知道這麼做的下場麼?”
“你爸、你弟弟都死了,徐家現在就隻剩你這麼個瘸子,你還準備拿什麼威脅我?”孫瑤輕蔑地瞄了眼他的腿,“還有,徐敬暔,我告訴你,別以為你缺了一條腿,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你欠我的,你一輩子都還不清。”
徐敬暔定定地看了她三秒,突然晃開視線,朝門外厲聲喚了一聲:“老宋,送客!”
管家不一會兒就推門進來,看了一眼徐敬暔,在得到了徐敬暔的默許後,這才走向孫瑤:“這位小姐,請您離開。”
管家早已經不是孫瑤當年認識的管家,孫瑤也有所耳聞,她當年出事後離開徐家,沒多久徐家所有的傭人、工人均被辭退,徐家這麼做,無非是覺得那事不太光彩,自欺欺人地更換了所有無關人員。
現如今,連徐敬暔都要做這種掩耳盜鈴的事?孫瑤真覺得自己高看他了:“說不過我就叫人趕我走!姓徐的,你現在也就隻有這點本事了!”
孫瑤一路罵罵咧咧地被管家逐了出來,一路帶下一樓,帶出徐公館的大門,眼看自己就要被提溜出花園外的鐵門,一時間她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徑直一甩手,四十多歲的壯年管家就這樣被她摔倒在地,整個人痛得爬不起來。孫瑤當時一點罪惡感都沒有,隻顧著悶頭就往回衝。
她今天不逼他收回律師信,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隻是孫瑤沒想到,她衝進臥室時會看見這樣一幕——
徐敬暔正艱難地撐在書桌旁,臉色蠟白。
見她突然回來,他愣了一下,卻也顧不得這麼多了,竟然開口問她:“老宋呢?”
孫瑤僵在那裏:“……你……怎麼回事?”
徐敬暔顧不上回答她,從床邊扯過拐杖,一瘸一拐地繞過她,徑直去了隔壁房間。孫瑤追到隔壁房間時,隻見他拉開了一個抽屜,抽屜裏擺放著藥瓶,他的手卻抖得不成樣子,剛一打開瓶蓋,整瓶藥就被他打翻在地。
徐敬暔早已是一頭的虛汗,拐杖一時沒支穩,就這樣種種摔倒在地。
孫瑤從沒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仿佛在看著一個陌生人,直到他試圖站起卻又再度重重跌坐在地時,孫瑤才驀地驚醒,跑上前去。
抽屜裏的藥被他翻得亂七八糟,孫瑤隻能問他:“這麼多藥,你到底吃哪種?還有,吃幾粒?”
徐敬暔滿身是汗,衣背都已經濕透了,痛得壓根說不出話來。
他這些藥的瓶身上全是英文,孫瑤根本就看不懂,隻能胡亂地這瓶裏抓幾粒、那瓶裏再抓幾粒,一股腦往他嘴裏塞。
“我去拿水。”孫瑤說這,起身就要往外走。
卻被他拉住。
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沒有鬆手:“別走……別……走……”
***
直到後半夜,徐敬暔才恢複了過來。
管家進來看了情況,又默默地退了出去,這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地上,各種藥片撒了一地。
徐敬暔睜開眼睛看她,他在她懷裏,也在她眼裏,那一刻,孫瑤鬼使神差地伸手,撫了撫他的臉頰;也是在那個瞬間,孫瑤意識到了,她犯了一個她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的錯——對他心生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