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2 / 3)

楊德高便攛掇我跟他去逛窯子。我不能說我不想去,那樣就把我粉飾得很清高。我畢竟是一個男人,而且是一個隨時準備赴死的年輕男人。我隻有用瘋狂去掩飾恐懼,用縱欲擺脫噩夢。今天我回想那些女人,充滿了深深的感激和同情。真的,是她們冒死給了我們最後的慰藉,隻有她們離我們最近最親。

我現在還記得讓我第一次變成一個男人的那個女人。我之所以這麼叫她是出於尊重和感激。她說她叫白桂,我們一直稱她白姐。她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麵容比她的年齡至少蒼老十歲。她的男人戰死前線,她和家人在逃難途中走散,她一個人帶著八歲的男孩,隻有以這種方式謀生。她的溫存在士兵中流傳。有人說她的眼睛就像母親一樣慈愛,也有人說她的雙手有神奇的魔力,會安撫士兵們焦慮的神經,也有人說她的嘴唇有桂花一樣的香氣,還有人說她的聲音超過了任何一位影星。每天晚上,她的窗口排著長長的隊伍,人們在寒冷中等待那一扇門開啟。楊德高發誓他要用盡最後一點軍餉,騎到這個傳得神乎的女人。那天晚上,他在我之前跨進那扇幽秘之門。霓虹燈幻化出天堂的色彩,光影沐浴著這些在靜默中期待奇跡的怪誕人群。我的心就像敵人臨近時那般跳個不停,耳朵一直捕捉屋裏的動靜。我沒有聽見楊德高騎馬時的囂叫,倒是聽見嚶嚶的哭聲,伴隨著喃喃叫媽的低吟,出來時他還抽著鼻子,抹了一把眼角的淚水,人高馬大的男人就像一個無助的嬰兒。

那天夜裏出奇的黑,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沒有狗吠也沒有蟲鳴,荒寒死寂的深淵之上我眼裏隻有這盞糊著紅紙的馬燈。白姐斜依在床頭,穿著乳白的輕綢睡衣,臉上漾著像母親一樣的微笑,她伸開手臂時我跌跌撞撞地撲過去。她的雙手從我頭上一直撫摸下來,脖頸和肩,然後停留在腰上。她的聲音飽含柔情,她說,這些可憐的孤兒有家難回,就當我是你們的親人吧。她像擁抱久別的親人一樣擁抱我們。關山萬重,音訊阻隔之際猛然聽到這樣的聲音,很多男人便落淚。那時我也哭,雙淚長流直往她的懷裏鑽,仿佛隻有那裏才是安全的地方。

我揭開她的衣服,有些鬆弛的乳房仍然像兩顆炸彈震撼我的眼睛,溫熱像一條逆行的河流進入我的身體。她引領我向下,我覺得她的那些毛發就像黑色的火焰召喚我衝鋒,投入陣地一起燃燒。我冒冒失失地進入、搖撼,縱馬馳騁深入一片讓人心馳神往的草原,腳踏白雲,日行萬裏。我不再是士兵,我是傳說中的天兵天將。我是世界的主宰,我神遊在沒有恐懼和死亡的仙境。那個短暫的世界為我打開了一扇神奇的大門,以至於很多天之後我都為此而發呆,回憶一直停留在那個時刻。每當這時楊德高喜歡張開一雙大手在我的眼前晃動,宣稱他的手掌能牽引那些士兵重新投入修築工事的勞作。但有的士兵毫不理會他那小小的惡作劇,閉上眼睛假裝瞌睡,任回憶把腦袋填滿。多少個夜晚,隔著那層慘淡的紅光,女人的身體逐段在想象中展開,伴隨我發瘋似的自慰,直到精疲力竭時酣然沉睡。

那一夜之後我覺得世界變了,真的,世界是如此美好。早晨醒來看著初生的陽光時,我大喊一聲,活著,真他媽的好!楊德高說,梁草,昨夜好享受啊!我沒理他,仍然看著天邊紅亮的閑雲,任晨風吹動我的衣襟,覺得天高地闊,心胸悵然。楊德高做出一副過來人的樣子說,看老弟這個得意勁,昨晚一定騎到極樂世界了。我仍然不搭話,楊德高歎了一口氣說,唉,昨晚我什麼也沒做,傷心地哭,不停地叫媽,提不起興趣。楊德高的樣子很沮喪,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也許今晚可以再去試試。楊德高說,惡仗懸在心頭,錘子都嚇蔫了!

長官們按誓死決戰來布置清平之戰,先是炸掉了沐水河上唯一的橋梁,又在山頭布置了三層防線。縣城每一個井裏都投了毒,吃水隻能到流動的河裏去挑。縣城挨家挨戶的糧食都被搜出來當了軍糧,並吩咐士兵即便在最後的關頭也要把糧食和彈藥銷毀,決不讓一顆麥子一粒子彈落入敵人的手中。在大戰前夕,遣走了殘留的商人和妓女,士兵們列隊向那些哭哭啼啼的女人們行禮,含淚目送著她們離去,生離死別的情緒在這些露水夫妻中傳遞。有的甚至托她們帶家書,送信物,還有的幹脆把值錢的東西送給這些女人,即便死了也圖有個活著的人念想,女人們答應隻要路上有寺廟,就會給他們燒香拜佛求平安。士兵們的回答很幹脆,來年清明或七月半鬼節時要能在路邊燒點紙倒點水米飯,在陰間也會保佑她們大難不死,奮力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