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鄉園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清淡的大堂裏,一個早市下來才二三十客,和以前相比,兩成的生意都做不到。能夠拿出來賣的,黑黜黜的幹絲,青菜餡的黑麵饅頭,配給的清湯水麵,原先的那些點心,全沒了蹤影。
四爺爺每天仍去茗鄉園坐一坐,自己帶一隻燒餅,就著數得出幾個油花子的醬油湯,掰一角燒餅放進嘴裏,再喝口茶,和所有茶客一樣,了無興味。
走在回家路上的四爺爺,心裏在想著什麼事情,無意中走錯了道,本想掉頭,看看時間還早,幹脆多走幾步。繞過東寺橋,從裴福興書場那邊往家走,來到關帝廟門,見衣不遮體的一個小乞丐正躺在廟門下的青石板上,近前一看,這孩子形容憔悴,麵黃肌瘦。
四爺爺彎下身子問,“小花子,你從哪兒來的?”
“……”睡眼惺忪的小乞丐翻身坐起,抬頭看見素不相識的一個老者蹲在自己跟前,有些膽怯。
四爺爺和善地對他說:“小朋友,不要怕,告訴我聽,四爺爺我幫你。”
小乞丐望著麵相慈祥的四爺爺,壯著膽子回了話,“西鄉裏來的。”
四爺爺又問,“進城來做什麼?”
小乞丐看了看四爺爺,輕聲回答,“……討飯。”
“你家上人呢?”
“上人?全……死了。我從小沒媽媽,爸爸前些日子死了。”說到這兒,小乞丐淚如泉湧。
四爺爺看著瘦得不成樣子的小乞丐,一陣唏噓,“這孩子,餓成這個樣子,太可憐。”站起身來,從口袋裏掏了幾枚硬幣幾兩糧票放到他手上,“小朋友,這點兒糧票,還有幾個鉛角子,你自個兒去街上買幾個燒餅,先填填肚子。”
小乞丐一雙眼睛睜得滾圓,猶如見了再生菩薩,顧不上和四爺爺打一聲招呼,緊緊捏住救命的錢糧,一溜煙地跑開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四爺爺又去了關帝廟,遠遠看到小乞丐還在廟門下躺著。心情沉重的他轉身快步而去,進了茗鄉園,找到茶館經理,“紀經理,大兄弟!我有個不情之請,兄弟這回無論如何幫我一把。”
紀經理聽四爺爺說有事情要自己幫忙,不假思索就表了態,“四爺爺說到哪裏去了?有什麼事,爺爺直接吩咐就是了。”
“請兄弟做件善事,小關帝廟門口,有個落難的小叫花子,沒爹沒娘,無依無靠,實在是可憐,能不能把他收留下來,給口飯吃?”
紀經理也是個俠義心腸的生意人,二話沒說就表示,“四爺爺,你既開了口,我這就打發人去找那個小叫花子,這麼一家茶館還不能給他一口飯吃?要不是鄉親們長年累月地照顧我家幾代的生意,茗鄉園說什麼也不會有今天。隻不過……”
四爺爺見紀經理似有什麼難處,連忙表了個態,“有什麼難處,你隻管說,沒事的。”
“在這邊打打雜,臨時管口飯吃,沒什麼問題,我瞞上不瞞下地照應著就行了。隻是時間長了,這日後……”
“這個沒事,眼下就打打下手。將來怎麼說,那就看他的造化,這如今,隻要有口茶飯,把他個小命兒保下來就行了。”
約莫半個小時,跑堂的帶著小乞丐來到紀經理麵前,紀經理上下左右地將他打量了一番,心裏在想,這小叫花子雖然瘦得不像樣子,但身板子周正,人也生得端正,額頭也很寬,看上去就是個聰明樣子。轉頭支派後作上的大媽,到東城外估衣店買了幾件舊衣裳,又在後作角落上給他衝了個熱水澡,滿身髒臭的小乞丐立馬換了個模樣,幹瘦的臉上多了一些精神。
紀經理招手讓他近到跟前交待,“小花子,四爺爺讓我幫你找個飯碗,我聽他老人家的。從今天起你就留在我這裏,當個燒火的小夥計吧。”
“好!好!謝謝大大!謝謝爺爺!”小乞丐連聲應答。
“既到我茶館裏來了,就要學著懂規矩,要學好,要有出息,不能好吃懶做,更不能做什麼沒出息的事情。”紀經理交待這番話的時候,板著一副臉孔,小乞丐見他神色冷峻,心裏有點害怕,不敢說話,四爺爺在他後背上輕輕推了一把,“快說一聲,聽紀經理的話。”
小乞丐連連點頭,“老板大大,我一定守規矩,一定學好!”
“你叫什麼名字?”
“在家裏我叫小五子。”
“這麼湊巧!我有四個兒女,從今天起,我這裏上上下下就叫你小五子好了,沒人把你當外人待的。”紀經理伸手在小乞丐的肩頭上連拍了三下。
小乞丐從此在茗鄉園站下了腳,雖隻燒火弄柴,做些扶手扶腳的事,但畢竟有了一口茶飯,再不愁會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