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NO.39(1 / 1)

程永懷看著柵欄裏的一群雞在想心思,再有一兩天,它們將徹底斷頓。

程家的院子大,東廂房旁邊另外還有三間房子大的一塊空地。程永懷自打搬過來住,就在院子裏養上了一群雞,飼料多數是酒廠的糖糟,一年套一年,小雞變大雞,老雞換新雞,一年到頭,程家的雞蛋吃不完。

每年開春,雞秧子上市,程永懷都要買回上百隻剛出殼的雛雞。兩三個月之後,小雛雞已長到水車拐子那麼大,能辨出公母,留下兩三隻最壯的小公雞將來做種,其餘的沒等羽毛長全,成了程家餐桌上隔三差五的一道菜。

夏夜裏,程永懷帶著兒子到燈光閃亮的路上去逮螞蚱。那一陣,迎著燈光飛的螞蚱動掃帚掃也掃不完,成袋子提回來的螞蚱特有營養,小雞兒吃了蟲子更是見風長。當年出的“頭炕”雞,過了寒露時節,陸續就能生蛋。為了提高蛋的品質,程永懷還時不時下鄉買些癟頭子稻,關鍵的時候用上。

眼下莫說是稻癟子,做糖的下腳料都被人充了糧食,程永懷的家庭雞場沒辦法再辦下去了。

程永懷問妻子,“怎麼辦?”

“現在這情形,皮糠也成了好東西,人都吃不飽,哪還能把雞養下去。”

“養是養不下去了,我是問你這些雞怎麼辦?”

“門口鄰居,各家都送幾隻,其餘的就當飯吃了吧。”

“也好。”

程永懷說辦就辦,叫上兩個兒子,一家一家地上門去送雞,一直忙到晚,心裏反而有了些坦然。

……

鄉下的局麵越來越嚴峻,城裏很快也成了問題。過去一個孩子每月十幾到二十來斤的定量糧,外加少量食油,定額雖很緊,但有果蔬和水產為副食,溫飽沒什麼大問題。鄉下的形勢一緊,城裏的狀況跟著急轉直下,沒過多久,市麵上那些副食漸漸沒了蹤影。過了一段時間,配給的食油隻有一半是當地產的菜籽油,其餘都是從外省調進來的棉籽油,大米的供應也是一再壓縮,到後來,七成是配供的雜糧,剩下的才是地產的大米,一個在全國都很有名的魚米之鄉,已經落到靠外省調粯子和皮糠的份上。

副食嚴重短缺,單指望那點配給的糧食過日子是非常難的,越是沒葷腥沒油水靠幹扒飯,人的飯量越是大,一個月的定量糧,到後來隻能維持十來天的生活,其餘的全要靠各家自己想辦法。

趙東水家是盧府大院最困難的一戶,夫妻兩個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孩子們和自己一起喝粥,從早到晚,一天三頓全是又稀又薄的粯子粥,星期天偶爾才有一頓極珍貴的白米飯。

楊恭清家的三個孩子和鄰居們一樣,全都在長個子,特別能吃,肚裏沒什麼油水,飯量日見其增,不容易飽卻很容易餓。宗景雲經常悄悄出去,千方百計買回幾十斤黑市糧票。實在不能就手,就冒著風險找到哪個角落,扛回來一點黑市米。這些事情,她從不讓丈夫去,楊恭清不依,他堅持認為做這些事情,為的是老人和兒女,不虧心。可是,任憑他怎麼說,宗景雲壓根兒也不讓他去操這份心。

吳士先在家是個甩手方丈,家裏的事,全靠妻子何玉貞支撐。持家能力超強的何玉貞心裏盤算,首先要保證丈夫能有點營養,隻要他不出情況,一家人就有了保障。接下來就是吳老太和寶貝兒子吳桂根,最後才是幾個女兒和自己。每次做飯,何玉貞都要在一鍋混合飯中撥出個白米角落,這樣,即便沒什麼油水下肚,丈夫、婆母,還有兒子,畢竟能夠吃上幾口白米飯。

這情形讓吳老太心裏很不舒服,忍了些日子,再不依了,“這樣不行!過日子不怕苦,玉貞子,你和幾個女孩子哪不是吳家人?一個鍋裏吃飯的一家子,還要分幾等?”

吳士先也覺得不妥,晚上悄悄和何玉貞商量,想了個法子,縫了幾個小小的布袋子,上班前將白米和粯子摻和起來裝進小布袋,一起放到鍋裏去煮。大人小孩回了家,每人發一個飯袋子,這樣做,看上去有點怪怪的,卻能保證每一個家庭成員都能半饑半飽地對付過去。

“這樣做,不怎麼中看,可是,這麼做有個好處,大家公平合理,誰也不虧待誰。”吳士先臉上掛著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他的這番話雖不怎麼中聽,但一家人都沒話說,經常隻能吃粯子,偶爾也會嘰咕兩句的幾個女兒,從表情上看得出她們的稱心。兒子吳桂根卻將一肚子的不高興放在了臉上,一連好幾天,隻要拿到飯袋子,臉上立馬就繃了起來,存心給顏色他父母看。

吳老太看不過,伸手刮了他一鼻子,“吃到飯你就把個臉繃起來,就像哪個欠了你什麼,這架勢替我收起來!眼下這麼困難,一家人還分什麼彼此?你是個男子漢,氣量也稍微大點兒!”